國學之史部舊唐書

《舊唐書》卷五十四 列傳第四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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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 竇建德

《舊唐書》卷五十四 列傳第四

王世充,字行滿,本姓支,西域胡人也。寓居新豐。祖支頹耨,早死。父收,隨母嫁霸城王氏,因冒姓焉,仕至汴州長史。世充頗涉經史,尤好兵法及龜策、推步之術。開皇中,以軍功拜儀同,累轉兵部員外郎。善敷奏,明習法律,然舞弄文法,高下其心。或有駁難之者,世充利口飾非,辭議鋒起,衆雖知其不可而莫能屈。

大業中,累遷江都丞,兼領江都宮監。時煬帝數幸江都,世充善候人主顏色,阿諛順旨,每入言事,帝必稱善。乃雕飾池臺,陰奏遠方珍物,以媚於帝,由是益暱之。世充知隋政將亂,陰結豪俊,多收羣心,有繫獄抵罪,皆枉法出之,以樹私恩。及楊玄感作亂,吳人朱燮、晉陵人管崇起兵江南以應之,自稱將軍,擁衆十餘萬。隋遣將軍吐萬緒、魚俱羅等討之,不克。世充爲其偏將,募江都萬餘人,頻擊破之。每有克捷,必歸功於下,所獲軍實,皆推與士卒,由此人爭爲用,功最居多。

十年,齊郡賊帥孟讓自長白山寇掠諸郡,至盱眙,有衆十餘萬。世充以兵拒之,保都梁山,爲五柵,相持不戰,乃倡言兵走,羸師示弱。讓笑曰:"王世充文法小吏,安能領兵?吾令生縛取之,鼓行而入江都。"時百姓皆入壁,野無所掠,賊衆漸餒,又苦柵當其道,不得南侵,即分兵圍五柵。世充每日擊之,陽不利,走還入柵。如是數日,讓益輕之,乃稍分人於南方抄,留兵才足以圍柵。世充知其懈,乃於營中夷竈撤幕,投方陣,四面外向,毀柵而出,奮擊,大破之,讓以數十騎遁去,斬首萬餘級,俘虜十餘萬人。煬帝以世充有將帥才略,復遣領兵討諸小盜,所向盡平。

十一年,突厥圍煬帝於雁門。世充盡發江都人將往赴難,在軍中蓬首垢面,悲泣無度,曉夜不解甲,藉草而臥。煬帝聞之,以爲忠,益信任之。十二年,遷江都通守。時厭次人格謙爲盜數年,兵十餘萬在豆子〈鹵亢〉中,爲太僕卿楊義臣所殺,世充帥師擊其餘衆,破之。又擊盧明月於南陽,虜獲數萬。後還江都,煬帝大悅,自執杯酒以賜之。及李密攻陷洛口倉,進逼東都,煬帝特詔世充大發兵,於洛口拒密,前後百餘戰,未有勝負。又遣就軍拜世充爲將軍,趣令破賊。世充引軍渡洛水,與李密戰,世充軍敗績,溺死者萬餘人,乃率餘衆歸河陽。時天寒大雪,兵士在道凍死者又數萬人,比至河陽,才以千數。世充自繫獄請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徵還洛陽,置營於含嘉倉城,收合亡散,復得萬餘人。

俄而宇文化及作難,太府卿元文都、武衛將軍皇甫無逸、右司郎中盧楚,奉越王侗嗣位於東都,拜世充爲吏部尚書,封鄭國公。文都謂楚等曰:"今化及弒逆,仇恥未報,吾雖志在枕戈,而力所不及。爲國計者,莫如以尊官寵李密,以庫物權啖之,使擊化及,令兩賊自鬥,化及既破,而密之兵固亦疲矣。又其士卒得我之賞,居我之官,內外相親,易爲反間,我師養力以乘其弊,則密亦可圖也。"楚等以爲然。即日遣使拜密爲太尉、尚書令,令討化及。密遂稱臣奉制,以兵拒化及於黎陽。每戰勝,則遣使告捷,衆皆悅。世充獨謂其麾下諸將曰:"文都之輩,刀筆吏耳,吾觀其勢,必爲李密所擒。且吾軍人每與密戰,殺其父兄子弟,前後已多,一旦爲之下,吾屬無類矣!"出言以激怒其衆。文都知而大懼,與楚等謀,因世充入內,伏甲而殺之,期有日矣。納言段達庸懦,恐事不果,遣其女婿張志以楚等謀告世充。其夜,勒兵圍宮城,將軍費曜、田闍等拒戰於東太陽門外,曜軍敗,世充遂攻門而入,無逸以單騎遁走,獲楚殺之。時宮門閉,世充遣人扣門言於侗曰:"元文都等欲執皇帝降於李密,段達知而告臣,臣非敢反,誅反者耳。"初,文都聞變,入奉侗於乾陽殿,陳兵衛之,令將帥乘城以拒難。段達矯侗命,執文都送於世充,至則亂擊而死。達又矯侗命,開門以納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衛者,然後入謁陳謝曰:"文都等無狀,謀相屠害,事急爲此,不敢背國。"侗與之盟。其日,進拜尚書左僕射,總督內外諸軍事。世充去含嘉城,移居尚書省,專宰朝政。以其兄世惲爲內史令,入居禁中,子弟鹹擁兵馬,鎮諸城邑。

未幾,李密破化及還,其勁兵良馬多戰死,士卒疲倦。世充欲乘其弊而擊之,恐人心不一,乃假託鬼神,言夢見周公。乃立祠於洛水,遣巫宣言周公欲令僕射急討李密,當有大功,不則兵皆疫死。世充兵多楚人,俗信妖言,衆皆請戰。世充簡練精勇,得二萬餘人,馬二千餘匹,軍於洛水南。密軍偃師北山上。時密新破化及,有輕世充之心,不設壁壘。世充夜遣三百餘騎潛入北山,伏溪谷中,令軍人秣馬蓐食,遲明而薄密。密出兵應之,陳未成列而兩軍合戰。其伏兵發,乘高而下,馳壓密營,又縱火焚其廬舍,密軍潰,降其將張童仁、陳智略,進下偃師,密走保洛口。初,世充兄世偉及子玄應隨化及至東郡,密得而囚之於城中,至是盡獲之。又執密長史邴元真妻子、司馬鄭虔象之母及諸將子弟,皆撫慰之,各令潛呼其父兄。世充進兵,次洛口,邴元真、鄭虔象等舉倉城以應之。密以數十騎走河陽,率餘衆入朝。世充盡收其衆,振旅而還。侗進拜世充太尉,以尚書省爲其府,備置官屬。世充立三榜於府門之外:一求文才學識堪濟世務者,一求武藝絕人摧鋒陷陣者,一求能理冤枉擁抑不申者。於是上書陳事,日有數百,世充皆躬自省覽,殷勤慰勞。好行小惠,下至軍營騎士,皆飾辭以誘之。當時有識者見其心口相違,頗以懷貳。世充嘗於侗前賜食,還家大嘔吐,疑遇毒所致,自是不復朝請,與侗絕矣。遣雲定興、段達入奏於侗,請加九錫之禮。二年三月,遂策授相國,總百揆,封鄭王,加九錫備物。有道士桓法嗣者,自言解圖讖,乃上《孔子閉房記》,畫作丈夫持一竿以驅羊。釋雲:"隋,楊姓也。幹一者,王字也。

王居羊後,明相國代隋爲帝也。"又取《莊子人間世》、《德充符》二篇上之,法嗣釋曰:"上篇言'世',下篇言'充',此即相國名矣,明當德被人間,而應符命爲天子也。"世充大悅曰:"此天命也。"再拜受之,即以法嗣爲諫議大夫。世充又羅取雜鳥,書帛系其頸,自言符命而散放之。有彈射得鳥來而獻者,亦拜官爵。段達、雲定興等入見於侗曰:"天命不常,鄭王功德甚盛,願陛下揖讓告禪,遵唐、虞之跡。"侗怒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若隋德未衰,此言不可發,必天命有改,亦何論於禪讓?公等皆是先朝舊臣,忽有斯言,朕復當何所望!"段達等莫不流涕。世充又使人謂曰:"今海內未定,須得長君,待四方乂安,復子明辟。必若前盟,義不違負。"四月,假爲侗詔策禪位,遣兄世惲廢侗於含涼殿,世充僣即皇帝位,建元曰開明,國號鄭。先封同姓王隆爲淮陽王,整爲東郡王,楷爲馮翊王,素爲樂安王。次封叔瓊爲陳王,兄世衡爲秦王,世偉爲楚王,世惲爲齊王。又封瓊子辯爲杞王,衡子虔壽爲蔡王,偉子弘烈爲魏王,行本爲荊王,琬爲代王;惲子仁則爲唐王,道誠爲衛王,道詢爲趙王,道棱爲燕王;兄世師子太爲宋王,君度爲越王。立子玄應爲皇太子,封子玄恕爲漢王。世充每聽朝,必殷勤誨諭,言辭重複,千端萬緒,百司奉事,疲於聽受。或輕騎遊歷街衢,亦不清道,百姓但避路而已,按轡徐行,謂百姓曰:"昔時天子深坐九重,在下事情,無由聞徹。世充非貪寶位,本欲救時,今當如一州刺史,每事親覽,當與士庶共評朝政。恐門禁有限,慮致壅塞,今止順天門外置座聽朝。"又令西朝堂受抑屈,東朝堂受直諫。於是獻書上事,日有數百,條疏既煩,省覽難遍,數日後不復更出。

五月,世充禮部尚書裴仁基及其子左輔大將軍行儼、尚書左丞宇文儒童等數十人謀誅世充,復尊立侗。事泄,皆見害,夷其三族。六月,世惲因勸世充害侗,以絕衆望。世充遣其侄行本鴆殺侗,諡曰恭皇帝。其將軍羅士信率其衆千餘人來降。十月,世充率衆東徇地,至於滑州,仍以兵臨黎陽。十一月,竇建德入世充之殷州,殺掠居人,焚燒積聚,以報黎陽之役。

三年二月,世充殿中監豆盧達來降。世充見衆心日離,乃嚴刑峻制,家一人逃者,無少長皆坐爲戮,父子、兄弟、夫妻許其相告而免之。又令五家相保,有全家叛去而鄰人不覺者,誅及四鄰。殺人相繼,其逃亡益甚。至於樵採之人,出入皆有限數,公私窘急,皆不聊生。又以宮城爲大獄,意有所忌,即收系其人及家屬於宮中。又每使諸將出外,亦收其親屬質於宮內。囚者相次,不減萬口,既艱食,餒死者日數十人。世充屯兵不散,倉粟日盡,城中人相食。或握土置甕中,用水淘汰,沙石沉下,取其上浮泥,投以米屑,作餅餌而食之,人皆體腫而腳弱,枕倚於道路。其尚書郎盧君業、郭子高等皆死於溝壑。七月,秦王率兵攻之,師至新安,世充鎮堡相次來降。八月,秦王陳兵於青城宮,世充悉兵來拒,隔澗而言曰:"隋末喪亂,天下分崩,長安、洛陽,各有分地,世充唯願自守,不敢西侵。計熊、谷二州,相去非遠,若欲取之,豈非度內?既敦鄰好,所以不然。王乃盛相侵軼,遠入吾地,三崤之道,千里饋糧,以此出師,未見其可。"太宗謂曰:"四海之內,皆承正朔,唯公執迷,獨阻聲教。東都士庶,亟請王師,關中義勇,感恩致力。至尊重違衆願,有斯吊伐。若轉禍來降,則富貴可保;如欲相抗,無假多言。"世充無以報。太宗分遣諸將攻其城鎮,所至輒下。九月,王君廓攻拔世充之轘轅縣,東徇地至管城而還,於是河南州縣相次降附。竇建德自侵殷州之後,與世充遂結深隙,信使斷絕。十一月,竇建德又遣人結好,並陳救援之意。世充乃遣其兄子琬及內史令長孫安世報聘,且乞師。

四年二月,世充率兵出方諸門,與王師相抗,世充軍敗。因乘勝追之,屯其城門。世充步卒不得入,驚散南走,追斬數千級,虜五千餘人。世充從此不復敢出,但嬰城自守,以待建德之援。三月,秦王擒建德並王琬、長孫安世等於武牢,回至東都城下以示之,且遣安世入城,使言敗狀。世充惶惑,不知所爲,將潰圍而出,南走襄陽,謀於諸將,皆不答,乃率其將吏詣軍門請降。於是收其府庫,頒賜將士。世充黃門侍郎薛德音以文檄不遜,先誅之,次收世充黨與段達、楊注、單雄信、楊公卿、郭士衡、郭什柱、董浚、張童仁、朱粲等十餘人,皆戮於洛渚之上。

秦王以世充至長安,高祖數其罪,世充對曰:"計臣之罪,誠不容誅,但陛下愛子秦王許臣不死。"高祖乃釋之。與兄苪、妻、子同徙於蜀,將行,爲仇人定州刺史獨孤修所殺。子玄應及兄世偉等在路謀叛,伏誅。世充自篡位,凡三年而滅。

竇建德,貝州漳南人也。少時,頗以然諾爲事。嘗有鄉人喪親,家貧無以葬,時建德耕于田中,聞而嘆息,遽輟耕牛,往給喪事,由是大爲鄉黨所稱。初,爲里長,犯法亡去,會赦得歸。父卒,送葬者千餘人,凡有所贈,皆讓而不受。

大業七年,募人討高麗,本郡選勇敢尤異者以充小帥,遂補建德爲二百人長。時山東大水,人多流散,同縣有孫安祖,家爲水所漂,妻子餒死。縣以安祖驍勇,亦選在行中。安祖辭貧,白言漳南令,令怒笞之。安祖刺殺令,亡投建德,建德舍之。是歲,山東大飢,建德謂安祖曰:"文皇帝時,天下殷盛,發百萬之衆以伐遼東,尚爲高麗所敗。今水潦爲災,黎庶窮困,而主上不恤,親駕臨遼,加以往歲西征,瘡痍未復,百姓疲弊,累年之役,行者不歸,今重發兵,易可搖動。丈夫不死,當立大功,豈可爲逃亡之虜也?我知高雞泊中廣大數百里,莞蒲阻深,可以逃難,承間而出,虜掠足以自資。既得聚人,且觀時變,必有大功於天下矣。"安祖然其計。建德招誘逃兵及無產業者,得數百人,令安祖率之,入泊中爲羣盜,安祖自稱將軍。鄃人張金稱亦結聚得百人,在河阻中。蓚人高士達又起兵得千餘人,在清河界中。時諸盜往來漳南者,所過皆殺掠居人,焚燒舍宅,獨不入建德之閭。由是郡縣意建德與賊徒交結,收系家屬,無少長皆殺之。建德聞其家被屠滅,率麾下二百人亡歸。士達自稱東海公,以建德爲司兵。後安祖爲張金稱所殺,其兵數千人又盡歸於建德。自此漸盛,兵至萬餘人,猶往來高雞泊中。每傾身接物,與士卒均執勤苦,由是能致人之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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