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範文讀後感

讀柯羅《楓丹白露森林》有感雜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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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一次記憶深處的散步

讀柯羅《楓丹白露森林》有感雜文隨筆

這是一次平淡無奇的散步。

你大約常常走過這樣的郊外。這裏的一切細節你都熟悉,並不用傷腦筋去分析:這些鬱鬱蔥蔥的橡樹、茂密低矮的灌木、長滿雜草和野花的山坡、溪流潺潺的淺灣,甚至那略帶銀霧的天空,都理所當然地長存於此。

彷彿是被喚醒的某段童年記憶——放學後的黃昏,你就在這樣的田間地頭恣意撒野。你認識每一株植物,同每個隱藏在枝杈後的小生物交談,給每塊石頭命名。你調兵遣將,跟小夥伴在你們的自然王國追逐嬉戲,直到日沒山頭;

或者,這是一次日常的家庭郊遊——你看,這裏多像南郊的某個山腳,或者修葺並不精細的公園樹林。你恐怕也會揀塊平坦的草地坐下來發呆,也會赤腳趟趟面前的小溪——那沁涼的感覺至今猶存。

這裏的一切沒有隱藏任何威脅,連最微小的謎都沒有。除了眼前俯身在花叢中讀書的少女,極目四處你幾乎不必動情,甚至可以隨便想些其他事情——而那少女便是讓你定神之處。她就這樣心無旁騖地蟄居於獨自的靜謐世界中,彷彿從未被都市的車水馬龍驚擾;彷彿嬰兒回到子宮,與凡俗世事隔絕,安適,自在,遺世獨立。

散步至此,你眼前的一切忽然被一個畫框定格。回憶消散,真實浮現,畫框提醒你精神世界的物質載體。只不過,你仍然可以在這被命名爲《楓丹白露森林》的畫作中把自己辨認出來。

這真像某個穿越而來的美好故事。具體的地點、時間已不再重要。你腳下腥潮的泥土氣息、幹木發出的噼啪聲,都在轉瞬即逝的幻象中撲面而來。你確信在生命中的某一時刻,一定在這樣的郊外度過了一段溫暖的時光。這些充滿詩意的旖旎風光已然成爲你記憶中的一個碎片。

你確信你認得那裏。那是一塊並無危險、也無奇觀的土地,卻讓你長情與此、記憶猶新。

  2.一塊沒有神蹟的土地

法國風景畫巨匠柯羅,便是以這樣的目光審視這塊土地。他以此爲題材繪就了藝術生涯的一系列代表作——《楓丹白露森林》便是其中之一。

十九世紀初,七月革命即將爆發,法國正處於政治鬥爭的漩渦中,世道動盪,人心流離。時年三十四歲的柯羅剛剛結束在意大利的習畫遊歷。歸國後,他並沒有投身硝煙瀰漫的現實,更不準備將自己封鎖於宗教那撼人心魄的精神世界。他只是以近乎祛魅的方式,用他慣用的中間色調——赭褐色或墨綠色、沉穩的平塗技法,一點一點沉入他獲得心靈寧靜的溫暖泥澤——楓丹白露森林。

這是一座位於法國巴黎近郊的原始森林,一個沒有驚心動魄的傳奇可以轉化爲繪畫語言的地方。但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卻如聖城麥加一樣吸引着大批藝術家前來朝聖。畫家盧梭、迪亞茲等相繼在此安家。米勒及其家人更是長年定居於此,一住就是26年。

位於森林入口處的巴比鬆,植被茂盛、水草豐美,民風淳樸、純淨至極。這裏雖既無神話,也無史詩,卻充滿了生生不息的人間煙火氣息。蓊鬱的森林、參天的古木、荒涼的高地、裸露的採石場以及險峻的岩石,都迫不及待地對偶然至此的柯羅訴說着各自的身世。這些繁華都會鮮有的簡單質樸打動了他,彷彿一草一木都內蘊着一股無法言說的龐大生命力。它們如一曲林中飄來的天籟之音,吸引着柯羅循聲而入。

進入巴比鬆的柯羅,面對着這廣袤而又幽閉的自然天地,放下了對希臘、意大利古典文化的迷戀。他不再浮於半空俯瞰世界,不再凌空高蹈地啓示或佈道,不再追尋宏大的敘事,也不再徘徊於神祕而遙遠的異鄉。他走出畫室,走向自然,帶着紙筆、顏料和工具,不知疲倦地捕捉着流動的光影,重新認識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家園。

這是柯羅第一次用仰望古希臘神話般的崇敬心情回望自己的故鄉,且義無反顧地投入忠誠。他日日徜徉在這片層次豐富的土地,丈量目之所及的一切風物。他用畫筆爲腳下的土地寫詩,風景的夢境、詩化的自然,都在他畫面中的古典線條和浪漫色彩中得以顯現。

柯羅並不執著於對景物精於計算的描摹,而是賦予飽蘸思想和情感的畫筆以感恩,使原來平凡的山丘、河流被籠罩上一層神性的光輝;久居於楓丹白露,日夜於天工造物中沐風櫛雨、觀察草木枯榮、聆聽鳥鳴風吟,感受縈繞於一朵花、一片雲中的靈氣,精神世界得以更新和浸潤。生命的自然棲息如同一首彌撒曲,緊緊包裹了他亂世無處安放的靈魂。他愛上了這片塵囂之外、似未被開化的處女之地。

作於1830年的《楓丹白露森林》,便是柯羅構建出的自足、安詳的完整世界。它封閉卻內向生長,寂靜卻萬籟和鳴。它有着一種老到而生氣勃勃的優雅。久久凝視,你與眼前的景緻達成認同或默契。你會覺得情感的激流已然沿着理性的河道涓涓流淌:焦灼歸於平靜,憂傷化爲超脫,濃烈走向沖淡。彷彿你身上那些微妙的、尖銳的、難以言傳的情緒,也從中找到了自由呼吸的縫隙。

這不再只是一個夏日傍晚的平凡森林,而是一個被現實捆綁的靈魂獲得釋放的場域,是一顆飽經風霜的心得到療愈的山谷,是一條走過萬水千山後想要一生沉浸的河流。

這是柯羅照着現實和對完美世界的幻想,譜寫下的一曲對田園生活的深摯輓歌。

  3.一場天人合一的修行

如同展子虔的《遊春圖》之於中國山水畫的意義。柯羅之前,山水在歐洲古典主義畫派的沙龍風景畫中並非“自然造物”。爲了製造戲劇效果,那些拼湊於文學敘事或神話傳說中奇異景觀,再美輪美奐也只是人工搭建的、凸顯人物的“舞臺佈景”。它們不僅被日漸崛起的工業都會淹沒了,也被紛繁複雜的各路畫派裹挾進了另一重天地。

而柯羅衝破了以往畫家對自然萬物的矇蔽,尋得了去往真實山水的路徑。他提倡“大自然先於一切”,將畫筆直指現實存在的故土風光。那原本只能隔岸觀火的風景,成爲令人身臨其境的當下;那取之不盡的原生景緻,遠離都市塵囂後竟然唾手可得。而以此爲題材的浩瀚佳作,也一一登上大雅之堂,開創了西方美術史寫實風景畫的宏闊先河,並孕育了早期印象畫派的先驅。

所以這麼說,是因爲柯羅的風景畫並非完全因實寫實。你甚至無法爲它們進行分類。如同《楓丹白露森林》中描繪出的風景,是回憶、情感、哲思和從大自然中採擷回來的物象的藝術重構。他曾在畫本上寫道:“我一邊進行有意識地模仿,一邊不忘記我緊緊攫住的激情。”又說:“讓情感單獨來當你的嚮導,真實來自於藝術,情感將它補足。”

多少個晨光熹微或水光返照的入暮時分,他凝神於眼前的溪流,看着薄霧從明鏡般的水面升起,在充滿幻覺的冥想中拿起畫筆。彷彿他一看向那裏,就能聽到從森林幽深處,從文學和藝術世界,從米勒、盧梭、莫奈那裏得到的回聲;就能捕捉到一束光、一粒微塵帶來的訊息。當他拿起筆,便沉入了一個獨與天地對話的夢境——夢裏是一個煙水迷濛的世界。他畫下了這天人合一的夢境,這個夢境打開了革新美術史的一扇大門。

然而,生性良善的柯羅一生對政治風暴和文藝界的“主義”之爭避而遠之。縱然他處在繪畫革命的風口浪尖,卻沒有去咖啡館高談闊論,以譁衆取寵的方式爲自己的創新搖旗吶喊。他只是埋頭於對那束光、那粒微塵之於諸象千變萬化的追尋,甘願做大自然與人類之間的“靈媒”,默默解碼天地萬物的訴說。

他的雙腳牢牢踩在大地上,而目光始終越過人羣,看向滄海桑田之外那不悲不喜的永恆。他的鄉村、他的山河,纔是他用來修行靈性、放之生命自由舒展的歸處。就像他筆下煙水迷濛、忽隱忽現的回憶,不確定,卻異常美麗。

以中國的隱逸文化橫向觀照,柯羅的《楓丹白露森林》及其諸多風景畫中,總能映射出某種與中國文人畫審美趣味相似的曠遠意境。所謂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中國的隱士,一把古琴、三杯兩盞淡酒,便可縱情于山水,“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法國的隱者,一支畫筆、幾曲牧歌,亦能得一“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和美田園。這就好比一個命題,同一原點,你自下行,我從上溯,最終是爲了瓦解世俗的迷障,通往這歸於永恆的極樂世界。

天人合一始終是人類靈魂最詩意的棲居方式。如果說早於柯羅近一個世紀的中國畫家書寫山水,是逃向自然的孤絕隱遁,那麼柯羅的《楓丹白露森林》中對田園的禮讚,便是一次久別重逢的歸鄉。這歸鄉帶着內心的平靜喜樂。詩史縱然消失,神明也不在場,靈魂感受到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安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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