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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跋涉的頭一天上午,我們的駝隊和畜羣長時間穿行在沒完沒了的丘陵地帶。直到正午時分,我們轉過一處高地,視野才豁然開闊,眼下一馬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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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是淺色的,無邊無際。而天空是深色的,像金屬一樣沉重、光潔、堅硬。天地之間空無一物,那像是世界對面的一個世界,世界盡頭的幕布上的世界,無法進入的世界。

我們還是沉默着慢慢進入了。

不相識的鄰居

走在這樣的大地中央,才感覺到地球真的是圓的。我們甚至可以看到大地真的在往四面八方微微下沉,我們的駝隊正緩緩移動在這球面的最高點。

大約兩個小時後,空曠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長溜鐵絲網,從東到西,攔住了一切。而我們繼續前進,很久以後走到近前,纔看到土路與鐵絲網的交叉處有豁口。穿過這豁口,繼續深入大地的西南方向

在這荒涼的戈壁灘上,爲什麼要建造這麼巨大的一個工程,圈起如此廣闊無物的土地?

居麻的說法是:爲了能讓戈壁灘變得跟喀納斯(阿勒泰最著名的國家級森林公園)一樣。不准我們的羊再吃草了,只讓野馬去吃,讓草使勁長。不然的話,內地人來了,就會說:“都說新疆是好地方,其實啥也沒有嘛,全是戈壁灘嘛!” 草也沒有,野馬也沒有,也拍不成電視,也照不成相,太難看了!太丟臉了!

我估計這是基層幹部們在給動遷的牧民做思想工作時給出的一個不耐煩的解釋。

真正的原因大約是近幾年推行“退牧還草”政策,防止過度放牧,所以進行圈劃,分區輪牧。

據說鐵絲網要圍五年,現在已經圍了三年了。

我們的鄰居一家四口,一對夫妻,一個小夥子,一個小嬰兒。男主人就是新什別克。

剛到沙窩子時,我問居麻女主人叫什麼,居麻說不知道。又問那個小夥子叫什麼,也說不知道。再問他們分別多大年紀,還是不知道。我大爲奇怪:“你們不是鄰居嗎?”

後來才知,今年是兩家人開始做鄰居的第一年,其實大家都不熟的。

往年,這數萬畝的牧場上只住着居麻一家人。而新什別克家的牧地正好在鐵絲網圈住的範圍裏,被勒令休牧後,雖失去了牧地,卻得到了補償金。於是他們用這補償金重新租借牧場,繼續放羊。

這個冬天,新什別克共付給居麻家4000塊錢的租金。去年雪大,今年牧草豐足。因此對居麻家來說,四千塊錢還是很划算的。

我又打聽了一番,隔壁有兩百多隻羊,三十來只大畜(駱駝居多)。一整個冬天下來,每位才攤到不到二十塊錢的伙食費!真是節約標兵。

能滾到哪裏去呢

傳說中最好的牧場是這樣的:那裏“奶水像河一樣流淌,雲雀在綿羊身上築巢孵卵” ,充分的和平與豐饒。而現實中更多的卻是荒涼和貧瘠,寂寞和無助。

現實中,大家還是得年復一年地服從自然的意志,南北折返不已。

這綿延千里的家園,這些大地最隱祕微小的褶皺,這每一處最狹小脆弱的棲身之地,青春啊,財富啊,愛情啊,希望啊,全都默默無聲。

前來收購馬匹的一位生意人告訴我:再過兩年,頂多只有兩年時間,就再也看不到這樣搬家遊牧的情景了!從明年開始,南下的羊羣到了烏倫古河畔就停下,再也不會繼續往南深入。

我大吃一驚:“也太快了吧?”

我的反應很令他生氣。他放下茶碗,莊重地面朝我說:“你覺得我們哈薩克受的'罪還不夠嗎?”

我噤聲。

荒野終將被放棄。牧人不再是這片大地的主人。

居麻一喝醉了就罵我滾。我要是有志氣,應該甩開門就滾。可甩開門能滾到哪裏去呢?

門外黃沙漫漫,風雪交加,無論朝着哪個方向,走一個禮拜也走不到公路上去。況且還得拖個比我還大的行李。況且還有狼。只好忍氣吞聲。

我剛進入這片荒野的時候,每天下午幹完自己的活,趁天氣好,總會一個人出去走很遠很遠。

每當我穿過一片曠野,爬上曠野盡頭最高的沙丘,看到的仍是另一片曠野,以及這曠野盡頭的另一道沙樑,無窮無盡。

當我又一次爬上一個高處,多麼希望能突然看到遠處的人居炊煙啊!可什麼也沒有,連一個騎馬而來的影子都沒有。

天空永遠嚴絲合縫地扣在大地上,深藍,單調,一成不變。黃昏斜陽橫掃,草地異常放光。那時最美的草是一種纖細的白草,一根一根筆直地立在暮色中,通體明亮。

它們的黑暗全給了它們的陰影。它們的陰影長長地拖往東方,像魚汛時節的魚羣一樣整齊有序地行進在大地上,力量深沉。

孤獨的駝隊

我們安定下來的第二天,就在沙窩子附近的沙丘最高處插了一把鐵杴,掛了一件舊大衣。遠遠看去,像是站了個人在那裏 用以嚇唬狼。剛駐紮下來時,有尋找駱駝的牧人前來提醒:前幾日,兩隻狼在大白天裏襲擊了羊羣,咬死了四隻羊。

從此,這個假人成爲我們的地標,無論走多遠,只要回頭看到它還好端端地站在那裏,心裏便踏實。

略懂漢話的居麻對“迷路”一詞的說法是“忘了”。說:“今天下午嘛,我又忘了,羊在哪個地方,我在哪個地方,這邊那邊,不知道了嘛!”

我試着打聽過我們待的這個地方叫什麼地名,但這麼簡單的問題,居麻卻怎麼也領會不了。

於是直到現在我都沒弄清自己到底在茫茫大地的哪一個角落度過了一整個冬天,只知道那裏位於阿克哈拉的西南方向,行程不到兩百公里,騎馬三天,緊挨着杜熱鄉的牧地,地勢東高西低。

十二月初,每隔兩天,就會有南遷的披紅掛綵的駝隊和羊羣遙遠地經過我們的牧地。我和加瑪高高站在沙丘上,長時間目送他們遠去,默數他們的駱駝數量,判斷他們的財富。

他們的行進真是驕傲又孤獨。在荒野中他們最倔強。

有一天早茶後,加瑪喚我出去,我一看,又一支隊伍經過西面的荒野向南慢慢行進着。但是加瑪又提醒我:“看,沒有馬。”仔細一看,果然,隊伍裏只有一個人步行牽着駝隊,同時還兼顧趕羊。

看來看去再也沒有別人了。比起之前幾支又是摩托車又是座飾華美的馬匹的隊伍,可真寒磣啊。加瑪判斷道:沒有馬是因爲他家昨夜駐紮時,馬跑散了;只有一個人前進是因爲其他人都找馬去了。

無論如何,那情景讓人看了很是辛酸。

這是荒野,什麼樣的挫折都得接受,什麼樣的災難都得吞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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