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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性譜系之六大詩人述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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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詩性譜系從縱向上看,基本由屈騷傳統與非屈騷傳統兩部分構成。屈原、杜甫、白居易等代表,以詩史互證孕育了屈騷傳統,而陶淵明、李白、蘇東坡等代表,以人詩合一另闢蹊徑,形成了非屈騷傳統,從此傳統的詩性譜系便脈絡清晰,世代傳遞。筆者以述評的方式,推介這六大詩人

詩性譜系之六大詩人述評

1、屈原

屈原(約前335—前296),名平,字原,戰國末期楚國丹陽(今湖北秭歸)人。與楚國王族同姓。早年甚得楚懷王信任,官至左徒,不久,因潔身自好與政見不同而受到貴族集團的排擠與詆譭,便被懷王疏遠,並放逐漢北。頃襄王時又被流放到沅、湘流域。當詩人走到湘水附近的汩羅江時,絕望而自沉。此後端午節時家家裹糉子,便是對詩人永遠的懷念。屈原是我國古代第一個偉大的說唱詩人,也是第一個偉大的思辨詩人,更是第一個自殺的理想詩人。首創以地域命名的文體叫“楚辭”,尤以擅長描寫“香草美人”而獨領風騷。更因不朽的絕唱“離騷”,及其“騷動之美”的折射,而讓後來的詩人普遍獲得“騷人”或“騷客”的代稱。屈原的作品,流傳下來的共有25篇。《離騷》、《天問》、《九歌》代表了屈原三種類型的作品。《離騷》既是詩人血液的燃燒,更是騷動的典範。因爲詩人痛苦的“離開”(宮廷),正如騷動的“告別”(楚王),無一不把詩歌感覺與悲劇意向推向絕望的邊緣。也就是說,騷動之美反過來構成抒情的內驅。從心靈騷動到對天提問,構成詩人命運與創作的轉折點。《天問》便是詩人根據遠古神話、民間傳說等素材創作的思辨詩篇,着力表現個體對人類命運與歷史本體的深刻困惑與終極反思。《九歌》是楚國祀神樂曲,經屈原加工、潤色而成,在人物感情的抒發和環境氣氛的營造上,充滿巫性與人性混合的特有氣息。《山鬼》不僅僅是此中最美妙的詩篇,更是神祕感應的形象代言。總而言之,《離騷》與《九歌》,構成了屈原作品絕望而憂傷的基調,並在此基礎上突顯心理獨白式的抒情風格,儘管詩人的抒情是浪漫的冷,像火爐上的冰。時至今日,那種“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絕望與反抗,和“唯別而已”的絕對與憂傷,仍在震撼着中國人的心靈。

2、陶淵明

陶淵明(約365年—427年),字元亮,號五柳先生,世稱靖節先生,入劉宋後改名潛。東晉末期南朝宋初期詩人、文學家、辭賦家、散文家。東晉潯陽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曾做過幾年祭酒之類小官,後辭官歸田,從此隱居。田園生活是陶淵明詩的主要題材,主要作品有《飲酒》詩篇、《移居》詩篇、《歸園田居》詩篇、《五柳先生傳》、《歸去來辭》、《桃花源記》等。陶淵明被稱爲“隱逸詩人之宗”。其詩歌美學風格爲:率性而柔和,安謐而反骨(虛構桃花源)。恰恰是這樣的詩歌美學風格,決定了詩人只能在道與禪之間遊走。並使中國古典詩歌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但陶淵明其人其詩,從接受美學上看,古今際遇迥異,古以蘇東坡重新“發現”並推崇陶淵明爲最,今以魯迅先生不大欣賞且略帶不屑對待陶淵明爲最。俱往矣。我的解讀是,陶詩無意中由儒入道,由道入禪,盡顯“素心人”的高邁與極致。其詩(以五言詩爲代表)便成了一片語言的屋檐,堪爲人類的心靈遮風擋雨,尤其是生活在如此喧囂時代的我們……

作爲六大詩人之一,陶淵明在那個動盪無常的年代,斷然歸田,醉臥田園,雖爲退隱,耽於自然(理想中則以桃花源代言),實不失爲一種反骨式反抗。其田園詩便不再是簡單的農家樂,而是充滿深沉的生命意識。也就是說,詩人把田園情感化,又把情感田園化,從而讓作品充滿畫面感,並能透出純禪境界。這是詩人始料不及的,也是不少論者未能論及的吧?陳寅恪先生曾揭示,陶淵明超前發明了新自然說,屬於詩人思想家,並以《形影神》三篇進行分析佐證。這方面尤其值得注意。

3、李白

李白(701-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有詩仙之稱。少年曾拜趙蕤(以撰寫《長短經》而聞名)爲師,性喜交遊,更遑論劍術,奇書,神仙。在李白筆下,大唐氣象無意中被詩人形塑成了一匹“逸氣棱棱凌九區(九州)”的“天馬”,但憑讀者想象那“天馬呼、飛龍趨”的飛揚與震撼吧,大唐的自信與優雅,青春與開放,便足以轉換爲象徵性的詩歌形象。而詩人本身,也憑此理想“原型”,使傲骨錚錚的“天馬”與莊子那獨具垂天之翼的“鯤鵬”,在審美意義上交相輝映。至此李白的天馬與莊子的鯤鵬,便共生性開啓生命美學永遠的“制高點”。難怪同時代的詩聖杜甫對李白有“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這樣奇特的評價。值得一提的是,李白這匹圖騰式的天馬,最後從心靈王國的高處,回到現實的地上,並藉此完成亦仙亦俠的自我解脫。這也許是詩人內心世界最迷人的部分。

可以說,一首《天馬歌》,幾乎囊括了整個大唐的詩歌氣場,乃至隱喻了太白本人的命運走向。這匹“天馬”,無疑是偉大時代偉大的想象,或者偉大的寓言。而天馬行空,無疑是高於一切時代的浪漫舉動。

且看太白《天馬歌》----

天馬呼,飛龍趨,目明長庚臆雙鳧。

尾如流星首渴烏,口噴紅光汗溝朱。

曾陪時龍躡天衢,羈金絡月照皇都。

逸氣棱棱凌九區,白璧如山誰敢沽。

回頭笑紫燕,但覺爾輩愚。

天馬奔,戀君軒,駷躍驚矯浮雲翻。

萬里足躑躅,遙瞻閶闔門。

不逢寒風子,誰採逸景孫。

白雲在青天,丘陵遠崔嵬。

鹽車上峻阪,倒行逆施畏日晚。

伯樂翦拂中道遺,少盡其力老棄之。

願逢田子方,惻然爲我悲。

雖有玉山禾,不能療苦飢。

嚴霜五月凋桂枝,伏櫪銜冤摧兩眉。

請君贖獻穆天子,猶堪弄影舞瑤池。

4、杜甫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杜甫一生中最浪漫的時光,是33歲(744)那年與李白初次相遇並攜手共遊歷。詩聖與詩仙的心靈碰撞,該不是詩國夢幻性的狂歡,或摘取屬於天上的詩歌桂冠,或摘取屬於人間的詩歌桂冠,彷彿成了繞不開的'文學交往。難怪杜甫從此帶淚歌唱,而心中乾坤朗朗。杜詩的特點是“淚”多,從骨肉分離到飢飽無定,從戰亂恐懼到宇內蕩定,從人生際遇到情本體驗,詩人的淚水,隨着場景的轉換而變化,有時像江河直接奔涌,有時像陽光雨灑落,有時像琥珀晶盈含情,有時像純釀原液滴滴含憂。作爲帶淚的詩人,或用憂患,或用悲憤,或用喜悅,導引淚水,形塑淚水,以便匯成詩性的“意態海洋”,並得到全景式展現。“三吏“、”三別”就是這方面的典型作品。儘管杜甫無意中成了帶淚歌唱的形象代言,況且“賦詩歌句穩”,然還是缺少“天上人間”應有的溝通與互動。因爲語言的淚水循環往復,若爲雨爲霧,那液體狀的節奏與語感,便要在流動中滲透或抵達。此乃詩人心理氣質與“詩史”趣向使然。

5、白居易

白居易(772—846)字樂天,號香山居士,今陝西渭南人。早年熱心濟世,呼喚美政,因此一度強調詩歌的政治功能,所謂“欲開壅蔽達人情,先向歌詩求諷刺”。所作《新樂府》、《秦中吟》共六十首,確實做到了“唯歌生民病”、“句句必盡規”,與杜甫的“三吏”、“三別”同爲著名的詩史。中年在官場中受了挫折,雖表示“宦途自此心長別,世事從今口不開”,但仍爲百姓做過許多好事,杭州西湖至今留着紀念詩人的白堤。晚年寄情山水,親近佛門。熱心創作“楊柳枝詞”,其中《花非花》一首,頗具朦朧飄忽之美,後世詞人如歐陽修等都極爲讚賞。白居易可能是大唐最爲勤奮的詩人,並喜歡以議論入詩,堪稱唐時以說理取勝的詩人。

也許白居易的詩歌世界,有意疏離了神祕的事物,僅僅圍繞情、理、事三個要素,展開詩歌的敷陳與“定製”,彷彿在爲讀者鋪設一條人性的軌道,或通往理想的國度,或通往平靜的家園。而娓娓道來便是詩人的尺度,加之豐富的情感醞釀與樂感儲備,終於推動長篇敘事詩水到渠成的創作,並於中晚年完成《長恨歌》、《琵琶行》、《霓裳羽衣歌》等代表作。這無疑是中國詩性譜系呈現的奇特景觀。《長恨歌》中寫君王愛情那種輝煌與悲傷,彷彿不需要詩人什麼想象,因爲楊玉環已成了傳奇式的愛情符號。《琵琶行》中則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浩嘆,當源於詩人(江州司馬)與琵琶女的命運認同感,以及詩人內心深處無聲的反抗。這聲浩嘆便也發出詩歌的光。《霓裳羽衣歌》的主角不是具體的人物,只是一首樂譜,本很抽象,寫作難度大大超過前兩篇,然樂天憑着自己音樂發燒友般的專業與專注,更對舞配曲有了高度的重視與審美的熱情,況且昔在皇宮陪侍時,“就中最愛霓裳舞”,並“發於歌詠形於詩”,如今便從視覺上把聽覺畫面化與情節化,難怪詩人寫這首敘事詩取得題材內容與表現方式的突破。

總而言之,白居易集詩才、史才於一身,上承屈騷傳統,下促中晚唐新興之文體(傳奇小說),達到歌詩通俗化,而“文備衆體”之藝術目的。如此便奠定了自己作爲大詩人的根基。李澤厚先生曾開出古代六大詩人的名單,包括屈原、阮籍、陶淵明、李白、杜莆、蘇東坡。筆者始終覺得,還是用白居易替換阮籍較爲合適吧。之所以選他,一方面出於對屈騷詩歌血緣的敬意,另一方面基於白居易在表現人類高貴愛情上的卓然努力。

6、蘇東坡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中進士,官至翰林學士、禮部尚書等。曾上書力陳王安石新法之弊,此後遭貶勢在必行。冥冥中一路南漂,從江南到嶺南,最後抵達天涯海角,差點老死於海南。死後文名更著,隱隱有“東坡熱”。北宋中期文壇領袖,文人畫倡導者,生活大師,詩詞雙絕。姿態高邁,性情平和,加之儒道釋交集於一身,故詩取輕捷,而詞主豪放,無意中與陶淵明詩心互照,豪放直追唐時李謫仙,最後更迴歸爲淵明的雅放與平淡。有《東坡全集》、《東坡樂府》傳世。

幽默的說,這個人有文化,懂生活,能寫作,方方面面“玩”的很漂亮,且在一定意義上疏離了傳統,從而醉心於寫作與生活情趣化。幾乎達到愛寫作,更愛生活的絕對境域。此乃東坡之特點。鑑於中晚年屢判外州,便以杭州與黃州的外放生活,來成就自己作爲大詩人的情趣化寫作。只因東坡以“變”爲“常”,主動適應命運之動盪與無常,藝術上便追求“應感”,而非被動“感應”,一切盡顯怡然與超然。諸如“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我本無家更安往,故鄉無此好湖山”,“君且歸休我欲眠,人言此語出天然”,“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何處低頭不見我,四方同此水中天”,無一不表明詩人“應感式”的詩歌智慧。正如大易生生不息,氣機周流遍佈個體那“生有命而歸有時”之小宇宙。這就是蘇東坡方方面面“玩”的很漂亮的深層次原因吧。

蘇東坡的詞改寫了晚唐五代詞家相沿成習的婉約之風,既敢於直面內心世界的點點滴滴,哪怕是細碎的光和影,又用悼古、懷舊、記遊、說理等詩材拓寬詞的表達範圍,加之《念奴嬌·赤壁懷古》橫空出世,遂開創了豪放一派。然雖名爲“豪放派”,從大部分詞作本身看,仍是委婉多於豪放,即便是《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也很難歸入豪放詞庫中吧。那種“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的調子,才真正透出骨子裏的豪放與灑脫,甚至不乏東坡式的幽默。事實上,要拓展更深廣的意境,一般都離不開人類命運乃至天下情懷的激盪或者感應,而詞的“柔性之魂”決定它往闊大的方向很難走多遠。另一方面的情況,詩是用來“傳閱”的,而詞是用來“傳唱”的,一字之差,“讀者對象”卻大相徑庭、大異其趣。從東坡夫子自道“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中,我們也應想象得到,壓根就不存在絕對的“雌與雄”。所謂豪放派云云,只是文學史開出來的“方子”而已。作爲詩詞雙絕的文豪,蘇東坡詞的成就,確實超過了詩的成就。此乃“唐詩宋詞”這樣的時代走向與文學格局使然。

六大詩人紹介到此,至於詩史互證與人詩合一及其譜系價值,誰也難免“片面之謂深刻”。因此,我願以詩作結--

轉眼如隔世,

寫詩不丈夫?

無爲在當下,

輪迴信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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