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客棧現代詩

　　一、春天

嬰兒的啼哭，伴隨一個預言，開始在花間傳播

人們用草葉取水，在風中搬運行裝

爭相餵養一個柔弱的夢

——這是花房中僅有的一切

他有着嬌嫩的外形和掌控世界的決心

他的誕生

是春雨過後的必然結果

所有人，已習慣順着春天的微弱脈經

觸摸深秋的碩果

但有人在自己的杯中不幸溺亡，脊背朝上

他深陷土壤勾勒的洞窟

但季節早已鬆動，需要再次填補

需要

再一次的義無反顧

　　二、泡沫房子

就像一方頻繁起落的前朝大印，廣袤、端莊

掀開被月牙鉤住的一角屋檐

她瞥見案几前

那個踟躕徘徊的溫良女子

素面青衣，淨若矮牆下修長的春筍

算珠上滾動的每根芊芊玉指

都精於算計

舍內陳設精緻，適中。輕薄罩紗上瀰漫水氣

燭光提着昏暗望向窗外

她看到熟悉的人影紛至沓來

她擁有泡沫一樣的身體

春夜的風，可以輕易剝開她的胸膛

在一面銅鏡裏，她計算出即將到來的馬匹

和前世的'自己

像極這間虛幻宅子

同時被越來越多的泡沫，層層圍砌

　　三、信使

他提燈夜行，像擎舉一個終生未解的謎團

寒夜不忍將他完全吞噬

在他身前，隱約留出一點橘黃色的仁慈

他探向黑暗的手臂，也因此

越壓越彎

新月如鐮，被他小心背在背上

彎角正指向狂亂顛簸的心臟

腋下一片潮溼，各種雜草丟下的種子

都還不及擡頭

風追趕螢火，從骨骼的縫隙中呼嘯而過

他的鞋掌敲打出馬蹄的聲響

他已下定決心，要把這衣袋中插滿羽箭的黎明

交還到每一個未盲者眼中

　　四、交談

他們相互打量對方，保持各自間的距離

古老的慄木桌下，他們用腳趾交談

酒食未入脣口之前，繼續醞釀、發酵，散發濃烈氣味

語言被壓低成杯盞中，神祕

無法消隱的漣漪

“報應，都是來自屋外的傳言。”

人們在兩面寫着“因”和“果”的茶牌上拋擲賭住

一些閒言碎語四處飛濺

將爐火引燃

衆人手持鳳翎，以懷疑的音調

再度將其投入熊熊烈焰

他們談論金子、火藥，談論兄弟和失貞的女人

黑暗中，悄然抽出的寶劍

如月光一樣鋒利

　　五、誅心

他在院中立定。梨樹上，白花已染紅

他捧起月光，清洗鏽色臉龐

磚縫裏還殘留灰燼，一些被削落的面目依然可憎

青苔上尚有炊煙

形骸散亂，骨頭像柳枝一般柔軟

他們假裝沉睡

倒伏在夜的肩懷，裸露出一雙空洞眼窩

玲瓏的心頭並無裂縫

麻木是致命死因，他未能醫治這種刻意的失血

椽木傾斜，沾染“滋滋”作響的泡沫

他割去被腐蝕的皮膚，掩面拭淚，並

收好玄衣下閃耀的星辰

繼續前行

　　六、迷途

一手兵書。一手佛經。荒草已淹沒他的呼吸

人中彷彿要被撕裂

他平息曇花掀起的涌浪，停步沉吟

石崖像巨大山門，同時撐起烽火臺，以及

一間遠處的廟宇

他從衣袋中打開封印，展開黎明

在微熹的晨光中，同時釋放那個唯一倖存的夢境

東方漸白，他躍入身後的巨大瀑流

不再回首

耳畔隨即傳來

斷斷續續的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