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日誌

一

夜，有點涼。

濱江長廊上，路燈一盞挨着一盞，有點昏黃，但都苦撐着發亮。

風，在江面輕輕拂過，若有若無。也就那微微發皺的江面，能稍稍看見些蛛絲馬跡，轉眼就不見了。

一個老太太從江邊遠遠的走來。

她的樣子有點疲憊，路上無聲駛過的車輛都闖不進她的視線，她只低頭，走在長廊邊整齊的石磚上。燈暈裏，影子和她，都有些落寞。

二

“會沒事的，老頭，我在呢……”

老太太的丈夫在開車回家給她過生日的時候出車禍了，醫生告訴老太太，老頭因爲車禍傷到了大腦，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第二天，警察來了，交給了老太太一個木製的精緻小匣子，蓋子的右下角刻着老太太的名字，警察說那是從老頭的車後座上找到的。

老太太捧過小匣子，對警察點了點頭，又輕輕地坐回老頭病牀旁的椅子上。老太太抱着小匣子，呆呆的望着頭上還包着繃帶的老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就這麼呆滯了好久，直到醫生進來做檢查，纔算是把她喚醒。

她戀戀不捨地望了老頭一眼，纔不甘願的挪到一邊去。

三

小匣子有兩個夾層。

上面的夾層放着一封信：老伴，生日快樂！再過幾天，就是我們的結婚三十週年的紀念日了。下面夾層裏都是我們這些年的照片，我都留着呢。

第一張：老太太和老頭結婚時候的照片，照片還是黑白的，那時候老太太和老頭還年輕，笑的那麼幸福。照片後面寫着：老婆，你永遠是我最美的新娘。

第二張：老太太和老頭結婚的第二年，老太太挺着圓圓的肚子，老頭就半蹲着側耳在老太太的肚子上聽着。這張照片背後寫着：你和孩子，都是我的寶貝！

第三張：老太太和老頭結婚的第七年，似乎他們的愛情也沒能免俗，老頭在外面和一個酒店的服務員有了婚外情，老太太和老頭鬧到差點離婚。不過，最後他們還是挺過來了，照片裏，老太太和老頭的手攥得緊緊的，似乎怕下一刻就有誰會離開。照片寫着：我不能失去你，老婆。

第四張：老太太還在生着一場大病，臉色有些蒼白，老太太硬是拉着老頭去照了這張像，說是如果自己先走了，老頭還能看看相片。相片後面寫着：老婆，就算花光我的所有積蓄，我都會醫好你的……

匣子裏面厚厚的一疊照片，老太太今天肯定是看不完了。她累了，眼睛累了，淚腺累了，心，也跟着累了。

這天過後，老頭病牀旁邊的桌子上，都擺着那個匣子。除去照顧老頭，老太太每天都要看看，她怕哪天沒看，就找不到堅強下去的理由。

四

醫生怕老太太傷心，就告訴老太太，每天多跟老頭說說話，播他喜歡的音樂，或許會有一線希望能夠醒過來。

老太太像教徒信仰宗教一樣，對醫生的話瘋狂的`信仰了。除了這根稻草，她再也沒有其他可以握住的東西。

那天開始，她就賴在老頭的牀頭邊上，一直癡癡地和老頭說以前的事，還每天用手機播着老頭以前喜歡聽的戲曲。每天從日出熬到星星亮了，熬到晚上了就給老頭寫情書，一句一句念給老頭聽。她想着，哪一天老頭醒來，也把情書放在匣子裏給老頭，老頭一定會高興的。

“你明天就會醒過來吧，我今天給你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都浪費了。你明天想吃什麼，我給你做，荷包蛋好嗎？你睡很多天了，餓了吧。”

“孩子們每個週末都來看你，你也不和他們說說話。前兩天，你孫子小樂學會叫爺爺了，剛剛在你跟前叫了好久，你都沒理他，都把他弄哭了，瞧你醒過來怎麼辦。”

“老頭子，我昨天聽見外面有人在偷偷說，這個世界哪有那麼多奇蹟，植物人都能醒來，又不是演電視劇。我不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是不是？”

“老頭子，我昨天夢見你好了，不過最後還是醒過來了。這是個好的預兆，對吧，醫生說你的病情有好轉了，說不定過一陣子就好了，叫我多跟你說說話。”

“老頭子……”

五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

老頭還是沒有醒來，在一個很冷的冬天，走了。

第二年春天的一個晚上，老太太做了一個夢，那個夢好長，她夢見老頭終於醒過來了，還在取笑她寫的情書，她似乎模模糊糊的知道那是個夢，可是她怎麼也不願醒來，就那麼，一直做着夢……

那一夜，濱江長廊，飄起很多孔明燈，每盞上面都掛着情書，一盞，兩盞……最後，也分不清哪些是星星，哪些是燈了，也許星星，只是天那邊的人們放的孔明燈吧。

老太太的兒女們按照她的遺願，在她和老頭的墓碑上面刻着：

他們的愛情，從此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