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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媽媽請允許我恨你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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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生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十五六歲就嫁到了我家。從十七歲生下大姐到四十歲生下我,在她長達二十幾年有能力生育的時間裏,共生下七個孩子,我是活下來的第五個,也是最後一個。媽媽雖然不比那個年代其他婦女有那麼頻繁的生育能力,但生育還是耗盡了媽媽的精力。媽媽的苦難與那個時代有關,但與我的家庭也脫不了干係。

因爲媽媽請允許我恨你日誌

媽媽在世時,我多次想寫媽媽,都因自己的水平不配寫她而多次放棄。現在寫下有關媽媽的文字,不是我的水平提高了,而是因爲欠媽媽太多,心太痛、太沉重。

從我記事開始,媽媽就像一臺飛速運轉永不停歇的機器。那時還在生產隊,大姐已經嫁了人,二姐還沒有成爲一名合格的勞動者,父親不知道具體幹什麼去了,只有媽媽一個人掙工分,總是口糧不夠,媽媽下了工還要帶領二姐三姐去挖野菜。那時奶奶還健在,就是不知道她爲什麼不做飯。媽媽餵飽我們並安頓睡下已是半夜,她纔開始在煤油燈下縫縫補補或者打燈籠去幾裏之外“偷水”(那時常年缺水,媽媽沒有時間等候在隊伍裏一勺一勺從泉眼舀水,只能選擇半夜挑水),天亮上工之前還要推磨,細碎的腳步聲響徹在我童年的夢鄉里。

土地承包到戶之後,情況好轉了許多,父親也經常出現在勞動現場,但媽媽依然像一臺飛速運轉永不停歇的機器。春天,有的人家用手扶拖拉機播種,也有的人家用牛驢拉犁耕種,我傢什麼也沒有,就靠“二人擡槓”——媽媽拉犁父親扶犁耕種。彎腰拼命向前拉犁的媽媽,酷似一頭老牛,有時候裹了小腳的媽媽防不勝防一個趔趗,脾氣暴躁的父親就要臭罵一頓或者直接用肩上的“擡槓”將媽媽推到在壟溝裏。不知道媽媽爲什麼就沒有反抗,也沒有眼淚,爬起來繼續拉犁,比別人家的牛驢還好使。記憶裏我最怕夏天的打麥場(因爲正值暑假我也要參加勞動),我家沒有任何脫粒器械,是純人力勞動。麥子是一鐮刀一鐮刀割下來的,然後一律用繩子紮成大捆,再用兩頭尖尖的扁擔插在兩頭挑回家,攤開在院子裏暴曬到中午時,用一種叫連枷的農具靠拍打脫粒。父親一般不參與這種勞動,他是要午睡的。媽媽率領我們幾個“小將”頭戴草帽面對面排成兩行在太陽下揮汗如雨。本來是有節奏的“對打”,有時難免有人慢了一拍,難免攪成“一鍋粥”,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團,這時要是父親被吵醒,捱罵是難免的,媽媽也難免要說“別笑了!”然後只剩“啪、啪、啪、啪”的連枷拍打麥子的聲音,看似用力,其實大家都像泄了氣的皮球。秋天更忙,地裏所有的收穫都要用筐挑回家,記憶裏媽媽挑的竹筐是巨大的,雖然她身體敦實,但畢竟是裹過的小腳,所以挑着沉重的竹筐走起路來就像“踩高蹺”,純屬扮演逗人發笑的小丑。冬天最閒,媽媽除了伺候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就是把人和牲畜攢了一年的糞便挑到地裏,備作來年的肥料。一年四季扁擔幾乎不離開媽媽的肩膀,媽媽肩上的繭子比我腳底的還厚,所以媽媽個頭矮小,我懷疑是被扁擔壓回去的,也或許壓根就沒有機會長高。

其實累對媽媽來說,並不算什麼,困惑了她一生的主要是貧窮。我第一次報名上學,記得好像是一塊錢左右的學費,我的家裏就沒有。媽媽帶着我們姐妹幾個漫山遍野挖蒲公英、甘草根等中草藥換取學費。後來家裏養了幾隻母雞下蛋,算是有了經濟來源,可是父親掌管“財政大權”,在他的家庭開支裏好像從來沒有學費這一項,所以我們依然沒有學費。爲了我們的學費,媽媽不惜做起了“家賊”,她瞅準時機守在雞窩邊等雞下蛋,然後小心翼翼地藏起來幾枚,找機會偷偷帶給鄰居賣掉,攢下錢給我們姐妹幾個當學費。父親不屬於遊手好閒或者不務正業,但他至少不勤快,潔癖、挑食的程度有時讓人不可思議,即使在缺糧斷頓的時期,父親一般不吃粗糧,而且吃飯必須要有一碟小菜,媽媽常常東拼西湊一些野菜或者韭菜之類醃製了,藏起來讓父親一個人吃。記得那時每年都有一段青黃不接的時期,偏偏又是父親的'生日將至,也借不到白麪粉,媽媽一天幾趟的往麥田地裏跑,挑出熟飽的麥穗一穗穗剪下來,放鍋裏烘乾,用手搓着脫了皮,再用兩塊巨大的石板磨成麪粉,給父親做麪條吃。哥哥是家裏的唯一男孩,他一般可以享受父親的一切待遇,而我和姐姐,要吃到父親碗裏的白麪麪條,純粹就是一種奢望。

到了九十年代,溫飽問題完全解決了,媽媽也步入了花甲之年,按說可以安度晚年了,一對脾氣暴躁的新婚哥嫂爆發了“馬拉松戰役”,最終以嫂子自殺未遂落下終身殘疾而熄火。媽媽不但又成爲“主力軍”,還要撫養哥嫂的三個嗷嗷待哺的幼子。直到病逝前兩個月,八十多歲的媽媽還在爲一家人做一日三餐。

我無法釋懷媽媽一生對父親心安情願的猶如對自己孩子般的疼愛,恰似無法釋懷父親心安理得地接受媽媽那份至少我不認爲“健康”的愛。站在媽媽生命的終點,父親以他們長達六十多年的婚姻爲榮,以媽媽從沒有捱過他的打爲耀;兒女們也爭先恐後地開始孝敬媽媽,病牀上的媽媽看着大家,淺淺地笑着,靜默了,似乎無怨無悔。那一刻,我忽然發現媽媽像受難的聖母一樣莊嚴神聖,並定格成永恆!

本來媽媽都無怨無悔,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卻還是禁不住寫下了:因爲媽媽,請允許我恨你(包括我自己),以叩問良心,詮釋媽媽苦難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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