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道桑麻長散文隨筆

麻是和桑在一起的，兩種植物合起來，有一種混合的植物清香，還有一個很農耕的詞：桑麻。

陌上青青。桑是很常見到的一棵樹，婆娑在《詩經》的風中，與蠶和絲綢有關，而麻卻是一個隱者，逍遙在不為人知的豐腴膏泥，瑩瑩水澤。

麻可作紙，質地堅韌、厚實。南宋詞人劉克莊的“三麻九制筆如神”，在紙上游龍走鳳。唐宋時，一紙任命詔書，用的黃、白麻紙書寫，上面密密麻麻，或抑疏朗簡潔，臨危受命，賑災濟貧，不知寫過誰的名字？

陶淵明的《歸園田居》，“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二三閒人，盤腿而坐，閒聊農事家常，描繪了恬淡的鄉居時光。

兒時市河，河上有船，岸上市井，坡上遍長野苧麻，麻生街衢旁，叢葉高密。兒童躲身其間，捉迷藏，流連往返。野麻地裏，光線流影，綠意盈盈。坡上，麻根筋絡凹凸連橫，抱岸而眠。

野苧麻，《綱目拾遺》記載，“生山上河塹旁。立春後生苗，長一、二尺，葉圓而尖，面青背白，有麻紋，結子細碎，根搗之，有滑涎。”《蜀本草》又説：“苗高丈已來，南人剝其皮為布，二月、八月採。江左山南皆有之。”

草木茂盛的城池，雨水充沛，野苧麻在温潤中歡娛生長。

苧麻做為纖維提取作物，莖皮可以用來制繩。一條繩子，纖維蘸水，當麻繩受力繃緊時，水霧珠霖，騰騰四濺。三四縴夫，拉着船，走在草密水闊的高岸，或將一條船，如栓驢扣馬，系在河邊那棵歪脖子老柳樹上，靜靜泊岸。

人分高矮胖瘦，繩分長短粗細。

粗麻繩，力撥山兮。除了栓船，也可用來吊裝重物，或者在山間架起一道繩索橋。上小學時，老師經常組織我們撥河比賽，兩端各二三十個學生對抗，小手緊攥，用盡吃奶氣力。

細麻繩，一縷纖細，可以綁錙重貨物，捆活蹦豬崽，系精巧細軟，繩有纖維絨須。以前在鄉村鎮市，常見農人拎一摞茶食走親訪友。細麻繩，呈十字狀，將那些花花綠綠的盒裝茶食糕點，捆紮結實，有稜有角，餘出的一段，綰一個活釦，掛於車龍頭上，晃晃悠悠，招搖過市——這是細麻繩所帶來的規範、約束的管理效用。

苧麻也可用來編織麻袋，散發着植物氣息的麻袋，縱橫經緯，將米、麥、穀物等裝入其中，一隻麻袋漸漸鼓起，飽滿豐盈，運送到很遠的地方。我見過農人用筆墨在麻袋上寫字，極像交作業的小學生，在自已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寫上自已的名字。

夏天穿過一件亞麻短袖，大汗淋漓，卻吸汗透氣。亞麻為料，是一件會呼吸的衣裳。化纖年代，人們尋求返璞歸真，亞麻衣裳也是文人的'散淡行頭，一種文化符號。

有個鄉下男人，為兒子在城裏買房子，用一根細麻繩捆紮，像拎一串吐沫呼吸的螃蟹，拎到城裏。一根細麻繩，拎着這個男人半輩子的財富，也沉沉拎着他關於城市的期翼和夢想。

一根麻繩，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重量？取決於麻的紉性和拽勁，麻纖維的拉伸、延長，承受着生活拖拽向前的競爭拉力。某個晚上，我在燈下寫字，恍若聽到麻繩內部所發出的，痛苦撕裂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