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羊散文

那年夏天陝北乾旱少雨，太陽整天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空氣中的風是乾熱的，地裏的莊稼葉子都捲了起來，渴得奄奄一息，就連野草也要枯死了。我家那時養了五隻白綿羊，兩隻大白，三隻小白。每天早晨爸爸將它們趕到屋後半裏地的沙窩裏啃荒草。太陽快落山時，它們一路大呼小叫“咩”、“咩”跑回院子，擠到水槽邊喝水。我和弟弟便吊了一桶又一桶的水，它們的頭擠滿了水槽，水便倒到了它們的頭上。它們喝夠了，滿足得擺擺頭，水珠四濺，撲面而來，我和弟弟便“咯”、“咯”笑着跑開了。

那天，太陽已經落山，卻沒有聽到羊兒的叫聲，掌燈時分，仍不見它們回家。全家人在焦慮中度過一夜。爸爸第二天便去左鄰右舍尋找，大家都說沒看到。爸爸便一直向北，越過沙窩到更遠的人家去尋找，逢人便問，看到羊羣都要瞅一瞅。幾天過去了，仍然沒有結果。馬上到了剪羊毛的時節，我待這羊毛賣了買一雙早就在供銷社看好的天藍色涼鞋，媽媽要買那大紅花的被面，弟弟要那白球鞋......爸爸的嘴上急起了一圈水泡。

我家丟羊的消息傳到一個親戚耳朵裏。他一大早就來到我家，告訴爸爸離我家二十里地的榆樹蒿子最近廟會，聽說那廟會上有一個神婆子特別“靈”，很多人都找她算卦。於是爸爸當即便和他去了廟會，找到那神婆子，說明緣由。神婆子連連打了幾個哈欠，口中唸唸有詞：“東北方向，離這八十里的納林灘，你的羊就在那。”爸爸給了她一元錢，就朝東北方向走去。納林灘已屬內蒙地界，羊怎麼會跑到那裏？爸爸也不管那麼多，此時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爸爸進入內蒙地界，看到一片綠油油、嫩生生的草地沒有邊際，實在叫人喜歡。也難怪大白、小白“偷越國境”，一定是聞到這青草香了。走了半天，除了草地就是偶爾一座座沙丘，見不到一個人，耳邊只有風聲，爸爸孤獨寂寞地想和自己的影子說話。過了晌午，終於看到一個年少的牧羊人，躺到草地上打盹，爸爸急忙上前問他是不是見過五隻白綿羊。牧羊少年眯縫着雙眼說：“兩天前看到了，五隻綿羊，兩大三小都很瘦。我以爲是高娃大娘家的，我往她家那邊趕過去了。”爸爸順着他指的方向繼續往前走，沒多遠，誰知那少年騎馬追了過來，原來他要送爸爸一程。兩個人騎一會兒，走一會兒，邊走邊聊，很快就看到前面有戶人家。少年說：“那就是高娃大娘家，我就送你到這吧，我看我的羊羣去了。”爸爸不住地謝他，少年已騎馬遠去了。

走到高娃大娘家門口，一隻大黃狗跑了出來，虛張聲勢地叫着。一位頭髮花白，身材微胖的老大娘聞聲走了出來：“狗兒汪汪叫，貴客要來到。小夥子你從哪來啊，快到屋裏喝杯奶茶吧。”爸爸連忙說出事情經過。大娘說：“知道，知道，小夥子，不要急，你的五隻羊在我家的羊羣裏好好的。晚上其其格就把它們趕回來了，我保證你的五隻羊連一根羊毛都沒少。”爸爸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隨大娘進了屋子。大娘給爸爸倒了一大碗奶茶，又拿出酥油、奶酪、乾肉、油餅，緊接着她又拉起了風箱開始做飯。只見她右手拉着風箱，左手將羊糞送入竈口，就看濃煙滾滾而來，嗆得大娘直咳嗽。爸爸一看就是煙囪不通，叫大娘停了下來，拿起她家的套馬杆上了房頂。爸爸在房頂上捅了半天，下來後，大娘再拉那風箱，就見火紅的火苗就要將水燒開了，大娘高興地直誇爸爸能幹。

黃昏時分，屋外人歡羊叫，原來是大娘的女兒其其格回來了，黑俊馬上一個身手驕健的姑娘。爸爸連忙向她趕得羊羣跑了過去，卻沒有看到五隻白綿羊。大娘也很奇怪，連忙問其其格怎麼回事。其其格說：“那五隻羊不合羣，向北走了，反正不是我們家的.，我就沒管。”大娘直說女兒糊塗，其其格一個勁對爸爸說對不住。眼看希望破滅，爸爸失望之極，但又不好意思多說什麼……

第二天天沒亮，大娘便給爸爸燒好奶茶，又給爸爸包了一些奶酪和乾肉。爸爸喝完奶茶又匆匆向北而去。越過無邊無際的草原，中午時分，終於見到一戶人家，門口的草地上一羣羊在吃草，爸爸一眼認出了我家的五隻白綿羊。它們看到爸爸，“咩”、“咩”叫着，似乎對自己的離家出走感到歉意。院子裏一個身材魁梧、滿頭亂髮的中年男人正在剪羊毛，他一看到爸爸就說：“兄弟，你是來找羊的吧？一看那五隻羊就不是我們蒙地的，一定是從你們漢地來的。我們蒙人的羊可沒這麼瘦啊。”爸爸連忙稱是。那漢子扔了剪子，帶着滿身羊毛拉着爸爸的手，進了屋子，叫老婆端上吃的喝的，又從櫃子裏拿出一瓶酒便和爸爸喝了起來。交淡中爸爸知道他叫巴特爾。巴特爾邊喝邊唱，直喝到太陽西斜。

早晨醒來，已是日上三杆，爸爸發現巴特爾正在院子裏殺羊。看到爸爸要走，他執意不許爸爸離開，“兄弟，你的羊已經找到了，不着急了，回去做什麼。我們草原上的草還可以讓你的羊長得胖，過兩天再走。”巴特爾的老婆和孩子也在邊上挽留，爸爸無奈只好留下來。巴特爾叫老婆剝羊皮，收拾羊下水，煮羊肉。爸爸便幫他一起剪羊毛。巴特爾的老婆在一邊煮羊肉，新鮮的肉香瀰漫在空氣中，叫人饞涎欲滴。傍晚時分，所有的羊毛全部剪完了，巴特爾又從櫃子裏取出一瓶酒，兩個人邊唱邊喝，直到燈油耗盡……

早晨起來，爸爸執意離開。巴特爾見留他不下，就將昨天煮好的一隻羊腿給爸爸帶上，並一再囑咐爸爸以後要來。爸爸趕着這五隻羊，當天晚上就回到家中。

鄰居們聽說我家的五隻羊找到了，紛紛尋問，夜晚的油燈下經常坐了很多人。爸爸就將事情經過講了一回又一回。我們幾個孩子聽多了，還在一旁作補充，暗笑他就像是錄音機。

自此後，村裏人有個大事小情都會找那個神婆子打一卦，我爸爸特意給她買了瓶西鳳酒作爲酬謝。現在我都不明白，那個神婆子怎麼知道那幾只羊的位置，她真的有那麼“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