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彼岸散文

清明節，掃了自家的墓，又去看別人家的墓，去讀那些形形色色的碑文，讀出了許多故事，許多意味。

大多數逝者是上了年紀的人，所以大多數碑上都刻的是父母親的名字，其中有些是雙親中一個先去世的，就留下一行空白，待後去者作古之後再補刻。不忌諱的，未逝者的名字也赫然地刻在了上面，只不過塗着紅漆。早早地看到自己最後的歸宿地，算是放心到家了。

有一對夫妻合葬的墓，兩人是同時去世的，很可能是不幸遭遇車禍之類的災難吧。然而，能夠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同時同刻死，不把痛苦留給對方，不正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嗎？也許唯有這一點，可以使他們的親人得到一點慰籍。

—位老人的墓碑上，立碑的晚輩名單中有一個名字畫着框。順着看過去，不遠處就是那個晚輩的墓。他們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裏作伴，不會寂寞了。

還有的立碑人是死者的.妻子或丈夫及其子女，顯然沒打算與先逝者合墓了。留意看看，死者都還年輕，二三十歲者居多，未亡者極有可能重新結婚，就只好讓他或她一個人單獨地躺在這裏了。

還有相當部分墓碑上立碑者的名單中有兒子、女兒、孫女、孫子、外孫女、外孫子，就是沒有女婿和媳婦，總不會那些兒子女兒都是單身父母吧？是不是因爲現在離婚的太多，說不好哪天媳和婿都會換人，到時候名字還留在上面有點尷尬，所以乾脆就不刻了？

有一處墓碑上刻着一個大大的“愛”字，然後下面是“女妻姊”，怎麼回事？仔細看看，原來給她立碑的是她的父、夫、弟，這逝去的女子是這三位男士的至愛。

看到一處媽媽和爺爺合葬的墓，立碑的只有一個人。想了想，也許對於這個立碑者而言，這是兩位和他（她）最親的人，說不定爺爺和媽媽在世時，就是他們三個人相依爲命，如今，兩位前輩都已逝去，他（她）不能讓他們分開。

一對年齡相差17歲的夫妻，墓碑上鑲嵌着照片，兩個人親密地相偎着，笑容是那樣的燦爛，立碑的“至親”們爲他們刻下了一句話“彼此永遠的天使”。那一定是一段美好的愛情，一個甜蜜的故事。

還有幾處墓碑上，只刻着某某先生或某某女士的字樣，沒有生卒年月，也沒有立碑人的姓名。比較左鄰右舍那些衆親友的姓名簇擁着的逝者，覺得他們形單影隻，透着一種神祕，也流露着幾絲孤寂。

如果注意那些逝者去世時的年齡，會感慨老話說的“黃泉路上無老少”，真的是什麼年齡段的人都有。就我看到的這些墓主，出生的年份最早的是1900年，最近的是2000年……

最讓人感慨的是小孩子的墓。一些孩子的墓碑上都有照片，看着那些年輕的、稚氣的面容，覺得自己仍然還活着，真的是一種幸運。有一對父母爲他們的兒子刻了—幅輓聯“一代驕子英年早逝留遺憾來生再次展宏圖”，痛惜之情溢於言表。

有些立碑者爲他們有着特殊貢獻或是光榮經歷的前輩寫了詳細的生平介紹，但那些洋洋灑灑的碑文一般人都不太有耐心卒讀，倒是有些特殊的會引人駐足細讀。有一位男士爲他可能是遭遇某種災難同時遇難的賢妻愛女而寫：“人妻中我妻最爲溫善賢淑，人女中我女最爲聰明孝順。得此二人相伴，自覺三生有幸。今逝去，悲問天公，爲何沒有始終？獨留我受此刻骨銘心之痛。何時才能永生相伴？！”悲涼的心緒瀰漫於字裏行間……

還有一個人的碑文，所記亡者的生平，冤屈堪比竇娥。她畢業於四川外語學院，30歲時，因爲家庭出身問題與單位領導發生衝突，被開除公職送去勞教。她不停地申訴，但所有申訴材料及家信全被扣押。被關押了32年，改革開放後，弟弟得知她還健在，纔想法將她接出。從此她每週到有關部門申述，卻被當作精神病人對待。親生兒子找到了她，生活上得到了悉心照顧，卻仍然不放棄要求平反的強烈願望。去世時她已是87歲高齡，支撐苦難一生的信念就是：給我平反，還我清白！子侄輩們寫道：“逝者已去，這一天何時到來！？”

……

瀏覽墓碑，墓碑無聲地講述着人間的故事。在這裏，紅塵彼岸的人面對面地直視死亡。這個世界上有過多少人，那個世界裏也就會有多少人，看似寂靜的墓園，卻分明是一個紛繁的世界。有的故事終結在這裏，有的故事還會在那邊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