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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殘疾人生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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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不想承認自己確是人類弱勢羣體之中的一員,直至太多悲傷與無奈在我的周身上演,讓我越發強烈地想要藉助文字的方式來正式公佈這個本不該是祕密的祕密。

我的殘疾人生的散文

(一)記憶深處

追溯與今時最近的過往,是第一次看到摯愛的母親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因爲沒有遵循母親刻意的安排,導致一次失敗的婚姻,這件事如同一根根導火索,時常引爆我與母親的口舌之戰。母親抱怨我沒用,我更耿耿於她未能保住兒子的健康。而今,我的婚姻畫上了並不圓滿的句號,母親的身體也大不如前,腰椎盤突出的疼痛常常折磨得她輾轉難眠。經過一番商量,我和雙姊決定讓她上醫院,經歷她人生中第一次的手術。苦候三個小時,醫生端出一個小盤子,告訴我們那些猩紅的小碎骨正是折磨母親大半年的罪魁禍首時,我的眼角溼潤了,間隙中,腦海裏不斷閃現出一個熟悉而陌生的畫面:一個左手不能上擡的十歲小男孩,被硬生生地送入手術室進行肩骨矯正手術,他用餘光掃視了一眼緊張到憔悴的母親,而後被一張大大的面罩罩住整個臉,如毒氣般的麻藥毫無徵兆地瀰漫了他整個咽喉,他痛苦地大叫,卻再也無法出聲,就這樣漸漸喪失了所有知覺。此後的幾個小時裏,母親揪心地等待着手術檯傳來的所有訊息。當一桶桶混雜着猩紅血液的紗布從手術室裏拎出來,母親害怕地幾次昏厥過去……母親不止一次跟我講過這一段往事,擔心的情緒裏似乎也包含了些許愧疚之感,愧疚於那年那月未能止住我的高燒,從此造成了我小兒麻痹的後遺症。其實,我怎能責怪母親呢?爲生計奔波的雙親因耽誤了我的病情,已是後悔莫及了,故而多年以來還我以常人無法得到的愛,我還能說些什麼呢?況且與一般的小兒麻痹患者相比,我雖然落得一邊手不舉臂無力的結果,卻不至於破相,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手的事實早已公之於衆了,畢竟是左手,學習和生活尚無大礙,可我的痛苦並不止於此,更大的生理障礙卻來源於我的雙足。十歲那年,手臂拆除石膏之後,手的問題依然如故,還平添了一道長長的無法癒合的傷疤。當手術失敗的陰霾逐漸消卻,好動的秉性又常使我每每回家便帶回一腿的摔傷。母親心疼至極,一邊輕責我吃多了糠,一邊將罪責一併推到雙姊身上,深怪她們沒有帶好年弱的弟弟。上藥後的我只好收斂了些許活潑好動,變得靜默深沉起來。類似的摔傷雖然也時有發生,但頻發的次數相對減少,父母也便不以爲意。

那年以後,我成了班裏體育課上的另類,也是並不殷實的家庭中最早要求穿皮鞋的孩子。父母儘量滿足我的願望,從來沒想過我的腳發生了什麼變化,我也心安理得地以爲自己除了手以外,基本上還算是個正常的健康的娃子。

我想是皮鞋的高增,掩飾了我越發明顯的另類腳型,直到那個可以載入史冊的歷史事件的發生,令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另一處的殘障。還在大學的某一天,美國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引發全國各地青年學子的強烈憤慨,作爲憤青一代,我也深受抗議的氣氛影響,加入了聲援中國,譴責美國的遊行隊伍,義憤填膺地闊步在雄赳赳、氣昂昂的氛圍裏。遊行隊伍穿行了整個市區,歷時近四個小時。返校途中,我幾乎是拖着即將碎斷的腿腳亦步亦趨地堅持走到學校,爬上四樓宿舍,臥牀而休,半天沒有起來。這時我真正意識到自己腿腳的異樣,更極力掩飾自己的不足。

(二)情愛邊緣

想要對身邊的同學朋友長時間掩飾自己,那是做不到的。而作爲校園文學界的小有名氣者,我則儘量展現出健康向上的文藝青年的姿態。而當頻頻邂逅略慕於我的文藝女生後,情竇難耐的我正欲與深交,才發現,手腳的毛病卻是感情上難以逾越的鴻溝。我變得退縮,變得頹廢,變得喪失了自我,封閉了內心。幸而在特設體育課裏結識了一位明顯腿恙的女孩雯,才讓我重拾起對茫茫前路的信心。雯是一位積極活躍、樂觀向上的漂亮女孩,腿部的殘疾絲毫不影響她學業的優異和愛情的豐收。一位羨煞旁人的健康高帥男友癡情地陪伴了她半個大學生涯。中途發生的意外,卻無端的令男友永遠地離開了她。雯在特設體育課裏經常與我交流,說她的故事,說她的愛情。我好想成爲陪伴她終生的那一位,可我還是退縮了,我深知與她男友之間是多麼的相形見絀,作爲雙重殘疾的我,我無法許諾她的幸福。

也許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煙花殤成爲了我第二位殘疾異友。她是我大學時的師妹,“煙花殤”是她的網名。很悽美的名字,不敢想象,她那本該如煙花般璀璨的人生裏經歷了多少的坎坷與淒涼。只因早年對我拙劣文字的傾慕,便成就了一段延續十載淡若茶香的兄妹之情。任何斷翼的天使都有享受溫馨愛情的權利,她也不例外。只是她的愛情來得突然,去得也意外。身邊癡情的男孩因不被家庭祝福而決絕放棄了,網絡交心的男孩也在追尋她的路上黯然飄逝天國。她以爲愛情對她而言近乎一種奢侈品,便化身爲一隻空心鳥,收斂起受傷太重的翅膀,匍匐在我的肩頭,無聲地啜泣。而後擦乾淚水,堅強地選擇了孑然一身的貴族化生活。

婚姻是人生的必經之檻。焦灼不堪的母親積極張羅着找人爲我量身訂製般介紹對象,我卻不甘於平淡庸俗地過完這一生,決然地回絕了多門親事,而癡情地戀慕一位曾經的初中同學,她最終成了我無限悔愧的前妻。妻子早有精神壓抑病史,這使得她終於決定下嫁給手有殘疾的我。喜慶的結婚場面,因爲我無法雙手抱起新娘而平添了些許傷感,也早早埋下了誘發妻子再次抑鬱症的種子。長久的夫妻生活,讓我全部的身體缺陷展露無遺地裸呈在她面前,加之多年的蝸居,婆媳的矛盾,妻隨家人到外地做出租房生意,兩地分居的苦楚,抑鬱的種子一點點在她的心裏生根發芽,當一切的爭吵復歸平靜後,妻的抑鬱症終於無法壓制地爆發了。經過及時的藥物控制和心理疏導,妻子坦言她看錯了我,我們的婚姻本就是個錯誤,她累了,她想要遠遠地逃離我的身心羈絆。就這樣,斷斷續續的婚姻,在七年之癢的當口,不再抑鬱的妻子華麗轉身,不帶一絲留戀,如雲彩般離開了愛她的丈夫和女兒。我能理解,前妻的離去,是做出了太多犧牲的。而母親不能理解媳婦拋家棄子的行爲,不住地在心裏喃喃大罵。我也能理解母親的心情,畢竟她只在幾年前,才逐漸發現了我雙腳弓足的毛病。

(三)人生舞臺

很慶幸隱性的殘疾沒有成爲工作的障礙,我順利地應聘在一所聲譽較好的學校任教。而此後,我卻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披掛起虛假的面具,始終把自己打扮得形同四肢健全者,可過分的遮掩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初來乍到半餘載,因我積極僞裝,成功地矇蔽了中老同事,結果被當成熱心的壯年勞力,爲他們把辦公桌椅搬易樓層。我咬緊牙關,強忍着手腳的不便,艱難地完成搬遷工作。接着,又頂着年輕力健的帽子,攀上三樓辦公室的窗臺,擦洗窗玻璃。我知道這些事務在一般人眼裏,只是再簡單不過的家務而已,但在於我,卻如同與死神交染,稍不留意,便有性命之憂。謝天謝地,我闖過了這些瑣碎的難關。久而久之,我的身體異樣在同事口中傳開,重累的幫忙互助也漸漸與我繞道而行了。

也許是長久以來的習性,我始終與同齡者格格不入,課餘的球類運動、夜晚的舞蹈交際、週末的麻牌競技我一概迴避。沒有了共同的興趣愛好和語言基礎,我的同齡朋友少之又少。但我極願意與班裏的孩子們打成一片。閒暇之餘,我會研究出一條踏青近道,帶着孩子們一同遊覽。那時純真無暇的.孩子們絲毫沒有看出老師的異動,只是臨近運動會的時候,常常讓我不知所措。因爲隱性的殘疾,我無法以身作則,引導班裏的運動員們一起集訓,眼睜睜看着別的班級在班主任的組織領導下摩拳擦掌,爭鋒高下,我只能躲在闇弱的一角,默默窺視孩子們的一臉埋怨。由於我在運動技能上的一竅不通,常常導致整個班級在運動會上墊底的下場。

課堂的精彩是我的強項,我卻遲遲不敢參加重大的校外賽課競技。慣看了多場優秀教師的示範課,那左手翻閱書籍、右手指點江山的風流倜儻,也曾多次入我夢境,可我清楚,這樣的瀟灑在現實的課堂中,我永遠做不到。爲了應付校內的教研競技,我只能在做足充分準備的前提下,完全拋開左手持書的尷尬,脫口而出,激揚課堂。當贏得一片讚譽的掌聲後,我還是無法勇敢地代表學校形象走出校門,展示自我。

我常常設想,如果我是一位四肢健全者,我一定熱愛運動,熱愛被吶喊穿透的賽場;也一定熱愛舞蹈,熱愛被炫光耀目的舞臺。而真實世界的我,只是一個僅有一隻右手健全的殘疾人,生活中唯一的喜好也只剩下唱歌。我喜歡唱歌,喜歡音樂的節奏令內心起伏盪漾的感覺。我也曾數次站在目光交簇的舞臺上一展渾厚而雌性的歌喉。然而,每每站在聚光燈下,我總會露怯:走上舞臺的一剎那,會不會有人發現我行步的另類?唱歌的時候,會不會有人看出我肢體的僵硬?那時那刻,我心頭掠過一位靈魂歌者——李琛,爲什麼我不能像他那樣,哪怕是明顯的傷殘,至少還能用健全的手勢托起健全的心曲!

能夠一眼看穿的掩飾是失敗的掩飾,成功的掩飾常常令外人忘記了你在刻意掩飾自己。我時常不清楚自己的掩飾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但我確信的是,我已經習慣了掩飾自己。可當身體的承受能力達到一定限度後,你會發現,別人看到的仍然是掩飾後的你。長時間的站立或行走,於我的弓足是不堪重負的,尤其是半天下來連續三四節課站立,令我實在吃不消,當我無奈地搬來椅子坐在教室裏指揮倜儻時,我的這一狀態便定格在了窗口路過的老師或領導的眼中,於是,校務會上,我總會被含沙射影地警告提醒而自己啞口無言。

(四)雲霧巔峯

相對於站立課堂頂着弓足帶來的炙痛,我更喜歡靜坐在電腦桌前,簡單而嫺熟地敲擊鍵盤,編織一篇篇文字的藝術。所以,當我無意間闖入一次文學創作筆會,接觸到一批志同道合的文學同仁師友,我以爲我終於找到了真正屬於自己的文心歸屬。北武夷擂鼓嶺之行,我艱難而迫切地邁出了第一步,儘管穿山越嶺中,我明顯感知體力遠不及同行的女性文友和陽晨少年們,仍堅持走到了中程。慶幸幾位文學宿老提議打道回府,我才如釋重負,躲過一劫般保住了身體的祕密。

筆會交流時,我深悟文學必須走出自我的狹窄空間,向生活和自然汲取創作的靈感,因之隨心而動,在一片雀躍的歡迎聲中加入了區域文學創作的隊伍。此後的數月裏,我第一次參加了虹橋茶亭採風筆會。茶亭沒有山高路險,放眼鏡湖水月,那日的回憶是舒心愜意的。畢竟車來船往,身心愉悅,我已忘卻了孰是殘疾異樣人。可第二次叫巖採風的經歷,卻讓我頓生動搖之心。叫巖是丹霞巖地,不比茶亭的扶搖平步,須長路切近,輕舟慢駕,轉而拾級巖峽,周繞羣山。登臨巖級的那一刻,爲了不讓同行文友們因我的異步而有所臆測,我悄悄留步最後,忐忑不安地謹慎攀行,仍不免些微趔趄,幾乎迴轉跌落下去。行進在蜿蜒細路時,我得十分專心於腳下的碎石,畢竟平路崴腳的情形於我也時有發生,因而根本無暇顧及叫巖丹霞地貌之美,更無從與文友們談笑風生,交流情感。叫巖之行,讓我深深回味了憤青年代遊行後的痛楚,也令我隱隱預感到,弓足的異恙似乎越發嚴重了。

叫巖筆會期間,文友們興致高昂地商議着下一次的採風地點,結果選在了區域內最高地——葛仙山。我不敢想象,滿是上坡下坡的地勢,於我將是怎樣的折磨。我有口難言,只好編了個牽強的理由避開了考驗生死的葛仙山之行。

臨陣逃脫,是弱者的表現。故而,我這個積極進步的文學青年在前輩文友們心中的形象也因此大打折扣。文學情感溝通的距離也漸行漸遠。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我開始反思自己:走不出家門的文字,終歸是一曲無病呻吟的濫調,在文學的道路上,我還能走多遠?

夜幕鋪滿的時候,我獨自在微暗的燈光下審視自己弓狀畸形的雙足,輕撫膝蓋上的累累傷斑,再透過鏡子,看一眼一直匍匐在我左肩上的那條肉色蜈蚣。我清醒地知道,我不能再自不量力地逞強遠足了。缺失了左手的平衡,雙足的支撐,我命定只能蜷縮在小小一隅,或強顏歡笑,或悲天憫人。當確信文學於我只是一種奢侈的點綴,絕不可能成爲理想的翅膀時,我決定做一隻離羣的孤雁,放棄了高天的美景,佇立檐前,舔舐傷口,豔羨羣雁高飛入雲。

孤獨是一種無言的傷痛,尤其是不被人理解的孤獨。當我深知無法近距離與文學師友們交流,轉而在網絡文學社區裏急於親近時,因着虛擬的面紗,在師友們眼裏,我竟成了忘恩負義,衆叛親離,狂妄自大,不會做人的醜陋形象,攻訐和打擊撲面而來,讓我無所適從,情難以堪。

凡事靜思己過,但求無愧我心。一位摯友告訴我這句話,讓我的滿腔委屈平復了下來。既然是一隻乏力的鴻鵠,何不安分地接受燕雀之命?雲纏霧繞的日子,終究是屬於雄健的大雁和蒼鷹的。

(五)正視殘疾

跌跌撞撞一路走來,現如今而立有四。我曾經很努力地把自己往健康人羣裏靠近,一度不願承認“殘疾”這個字眼和我的密切關係。然而,太多的突發狀況,我非但無法迴避,反而尷尬得無以復加。

學生們熱情地邀請我一起打球,我無語;孩子們看老師拔河比賽問我爲什麼不參加,我無語;親朋好友們圍站一堆招呼我同吃大鍋菜時,我無語;女兒央求我帶她一起奔跑放風箏,我依然無語。孩提時,我羨慕夥伴們可以爬山上樹追跑打鬧;大學時,我羨慕學友們可以選修舞蹈摟着心怡的女生大秀帥氣;工作時,我羨慕同事們可以展開雙臂充滿自信地揮灑智慧;結婚時,我羨慕別的新郎在喜慶的氛圍裏輕鬆地抱起美麗的新娘;爲人父時,我羨慕別的父親驕傲地將孩子輕鬆舉過頭頂逗孩子開心……這些看似稀鬆平常的快樂,於我卻比登天還難。

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暗洞裏的蝙蝠,如同蝙蝠的獸禽不分,我也常常遊離在健康與殘疾之間,不知所處。站在殘障人士的隊伍裏,我的健康外表與之格格不入;擺在健康人羣的行列中,我的手足不便與之難以匹配。同爲二者排擠的尷尬境地令我備受煎熬。

心中苦悶時我時常質問上蒼,既然讓我生來就承受這麼多痛苦,爲何不索性讓這痛苦來得更徹底一些?我情願做一個無法掩飾的殘疾者,也不願意一輩子戴着虛僞的健康面具過日子。

而今我知道,我錯了!我是應該感銘上天的恩賜的。因爲殘疾的我,至少還體驗過和正在體驗着健康人的生活,而在我的身邊,還有更多比我痛苦百倍的殘障者,他們卻是一輩痛苦地掙扎在漫長的生命線上,從不曾體會健康人的美好。孩提時同鄉的病友,時至今日,仍佝僂着身子在二位老人的照料下過着非人的生活。每每回鄉祭祖,我總要繞道去看看他,而後酸楚地感慨人世的諸多無奈。大姐家的早產兒,年近豆蔻,卻終生無法立直腰桿,大好的青春韶華,也將從這一刻開始感受人世的苦難與滄桑。更有因天災人禍意外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幸福人生者,甚或因感情脆弱而甘願放棄大好健康生命者。同他們比較而言,我應該感到萬幸的快樂。

站在健康人的立場,也許我失去了太多太多;而作爲真正的殘疾者,我卻得到了太多太多。健在的父母,健康的女兒,健壯的外表,健全的人格,哪一樣不是我幸福的源泉呢?

原來,人生的美好與否,並不在於如何強求挽回失去的東西,而在於如何珍惜你所擁有的一切!放下肩頭沉重的擔子,解開心中沉重的鐐銬,停步駐足,感受陽光雨露,親吻碧草繁花,你會發現,一切都還是美好的。

史鐵生說:殘疾也是一種財富。我想,我正享受着這一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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