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風,飄過平原散文

一直以爲，平原就是一馬平川的原地。是“平原”街道和兩側的高山修改了我的經驗——“平原”，原來是雲貴高原上海拔較高的一塊不是很寬但是很長的田壩。也是狹長田壩裏的油菜林，讓我對平原有了另一層理解。

電影《白鹿原》的開頭呈現給觀衆的，是一片在夏日和風裏不停搖擺的晃眼的黃。熟透了的小麥舉着麥穗在陽光裏窸窸窣窣地響徹原野，細密的麥芒挽了陽光的手臂在舞蹈，故事，就從這片晃動的小麥里拉開了帷幕......

今天，在平原鎮，我佇立在田埂上，眼前一大片的油菜林舉着綠裏帶黃的細密油菜莢，一下子就將我的思緒帶進了電影《白鹿原》片首營造的那場意境裏。實在太美了！這片油菜林。細細密密的油菜莢浩浩蕩蕩地鋪了那麼寬，像工筆細描的國畫那樣精緻，那樣立體，那樣充滿生活和詩意的質感。油菜莢，留下了風的行跡。看着滿眼油菜莢從不同角度起伏的樣子，你彷彿覺得涼爽的風正從耳邊呼呼飛過，紛紛趕到這片油菜田裏赴一場夏日的盛會。你彷彿看到海面頓時掀起了綠浪，那是風的舞蹈，海的舞蹈。你鼓脹的思緒如美女的裙裾，在和風的鼓動下驕傲地飄揚，飄揚。

油菜田的主人正在這片綠浪裏採割。男的光着頭，將草帽戴在愛人頭上。他們一會兒彎下腰，攔腰割下成串的油菜莢，一會兒直起身，將盈握的油菜莢紮成把，放到仍站立的油菜杆上。油菜莢如海浪翻了一個身，弓下復又直立的腰身如一對在無數漩渦上划槳前行的旅人，正駕馭着自己的人生駛向幸福的彼岸。

平原的故事，肯定如《白鹿原》一樣豐滿。然而今天，我只是吹過油菜田的一縷風，輕輕飄過田野，飄過村莊，飄過上堰松樹掩映下的白茶林，飄過石人村那對在蒼天下盛情擁吻的愛人的髮梢。

卻，收穫了滿懷的詩情畫意。

沿着油菜田的邊沿，我緩步走向山下的村莊。青瓦、雪牆，在奇形怪狀的古樹掩映下安靜、詳和。如村莊的一隻隻眼睛，打量着對面的田野，守護着平原人的精神家園。

一棵樹，便是一處風水。是樹，涵了風，蓄了水，給人敬仰，給人生的希望。村莊周圍的這些高大金絲楠木，生出碩大的腳趾，牢牢抓住腳下的土地和山石，支撐着碩大的肢體，對抗着搖撼的風雨和飄搖的歲月。村民告訴我，大鍊鋼鐵那陣，是村長堅持留下這些古樹，纔有了今天的'風景。人對樹的寬容，成就了自己的偉大。我分明感受到，村民已經將樹當作了生命的圖騰。一棵樹下，樹根圍抱的土洞裏盛放着餵養生活的紅薯，旁邊，是一個小小的石制廟宇。宇內木雕的佛像紅布飄飛，宇前未燃盡的香燭長短錯落，如晃眼的時光。

是龍，又像美女，這些樹，這些金絲楠木。緊緊抓住大地的腳趾像龍爪，在風裏舞蹈的樹枝像龍爪，樹幹上一層又一層圓圓的樹皮，像極了覆蓋在龍身上的鱗片。樹幹的下段，幾條粗大的“經脈”優美地斜凸着，圍成了美女頸窩一樣的圖案，盛滿青春之光和美妙的遐想。

村莊的院子裏，一眼清泉在幾棵大樹的遮掩下汩汩流淌。瓦房前，一棵柿樹將身子斜了又斜，經過窗框的裝裱，卻將新綠的樹梢逸過瓦頂，像一幅溢出畫框的3D油畫。

紫荊樹，滄桑歲月的代名詞。那棵長在農家屋前的紫荊，和圍在水泥“頸套”裏的梨樹，成就了老屋院子裏的別樣詩情。在紫荊樹扭曲變形的樹幹上，圓潤的掉了皮的樹身，是歲月雕刻的光頭羅漢的浮雕，兩塊苔蘚成了飄蕩的祥雲。

是風景成就了故事，還是故事成就了風景，不得而知。然而，在平原，每一片風景好像都可以營造一個詩意的故事，如佇立石人村後山石墩上那對緊緊擁吻的石人。

站在對面的石墩上，我看見了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一對男女，年華豆蔻。他們詩意的愛情總有那麼多世俗的羈絆，讓他們愛得那樣小心翼翼而又驚心動魄。突然一天，他們什麼都不管了，像一部愛情小說的虛構者，一定要在自己營造的故事裏撒一把野。讓自己的青春在蒼天下絢麗綻放。他們相約來到後山，爬上高高的石墩，在浩蕩長風裏相擁長吻。風，鼓起了他們的衣服，鼓起了女孩的裙裾，使他們的故事那樣豐滿，那樣撼人魂魄。腳下，膽小的墨守成規者變成了張大嘴巴的烏龜，偷窺和告密者變成了再也不能走動不能叫嚷的石狗......

《白鹿原》作者還營造了一個理想的淨地，白鹿書院。這是一個遠離世俗爭鬥，清心寡慾的所在。書院的主人學識淵博，看透了世道，他幾乎不問世事，不選邊站隊，只潛心研究學問，教幾個自己看中的學徒，在一排古樹下，種幾畝薄田閒度自己的時光，卻得到了原上人的景仰。

上堰村的白茶林很像這個地方。那麼高雅，嫺靜。兩坡高大的松樹林，夾一堡斜緩的坡地，柔和起伏，盪漾着一排排綠油油的茶樹。茶尖上，白茶几近透明的葉片，脈絡清晰，如脈管在鮮嫩肌膚下彈指欲破。茶樹下，去年發黃的野草，經年堆積的松針被風吹拂，被雨水沖刷，已然定格成了流水的姿勢。要是在松樹下建一所茅屋，讓一顆疲累了的心遠離塵世，來這裏洗刷心靈，晨昏聽陣陣松濤，千千鳥語，讀幾行經書，看白茶抽葉。聞着松香和茶香酣然入睡，或掰幾枝乾透了的松枝，撿幾顆發白的松球，拈幾葉白茶，煮沸慵懶的午後，那該是何等的仙詩綿長！

......

可惜，我只是一縷風，匆匆飄過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