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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菜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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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了近十年的一塊菜地的鑰匙,交出去時沒有什麼,又見着,又可以去地裏看看,忽然就有一些小小的悸動,心尖顫顫的,有淚欲出,有傷心在哽咽,有憐愛附着在隆冬星星點點,斑斑駁駁,稀稀疏疏,頹敗而又荒涼的那衰草和零星的菜上,幾縷頭髮絲一樣的韭菜,幾顆憔悴着的白菜,還有枯樹裏還在悄悄孕育的冬菌……

一塊菜地散文

這塊菜地在我原來辦公室的窗戶後面,寬3.4米,長有8.9米,原來是一片荒蕪,後來有人開墾,惹得老公好饞,好在這家人很快搬走,老公自然而然接手了這塊菜地。這是十年前的事了。

在早的時候,是二十多年前吧,父親被安排到這離休樓居住,點名就要了一套把頭的房子,就爲了房前屋後那三分小菜地,爲了這塊地,也是煞費苦心了。首先是把地裏的大小石頭清理乾淨,把地開出來,城市裏想種菜,最難的莫過於肥料不足。沒有人糞尿,也沒有家畜,頂多弄一點雞糞,然後就是煤灰或者枯粑。蔬菜長得磕磕巴巴的,種地人的心氣卻居高不下。父親不在了,我們搬到父親的房子裏來住,小菜地自然就是老公經營了。

很喜歡看勞動着的男人,這時候的男人睿智、幹練、沉默、專注。看着他們時會覺得自己柔弱與愚笨。小時候家家都要請木匠師傅來家裏打傢俱,一來就是十天半月,下了課,就圍着木匠師傅看他們幹活,一塊木頭一會兒功夫就變成各種各樣的傢俱零件,尤其那隼卯結構的巧妙精確,還有傢俱的腿和邊角的精美更是讓人歎爲觀止。愛慕之心也油然而生。看小說還有好多真實的故事都說自己的女人跟着小木匠跑了云云,我就會心一笑,感覺特別理解。如果說勞動是最美的,勞動者當是美中之美。

這會兒,不善交友,也沒有任何嗜好,還有點酒後無德,還有點猜疑妒忌,還有點冷漠無趣的他,在那巴掌大的地裏忙活着,我時不時趴窗戶臺上看看,就看到了祥和、寧靜、專注與慈善,偶爾他擡眼看看我,居然也眼含笑意。我知道他不是對我,是對這地的喜愛,和置身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的愉悅。

也許是幾千年農耕文明的浸潤,對土地人們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眷念。六、七十年代,老公已經是一個年輕人了,苦寒的大西北僅僅是土裏刨食想要衣食無憂真是太難太難了。從來就不甘貧窮的他,想靠着一門手藝過上一種還算富裕的日子,於是十幾年裏學這學那,生活不見得如何改善,莊稼活卻是不會幹了。最可悲的是,那僅僅可供餬口的手藝還被當成資本主義的尾巴不但舉步維艱,還連累着被吊銷了戶口,連他自己的土地都被收回。來到我這裏給我講述這些事情,我竟然有些茫然,不懂這有什麼?或許是面對我,他有些愧疚吧,就騙我說家他有多少苗樹還有多少隻羊,我更不屑一顧了。城市長大的我,對農村對土地一片隔膜。後來慢慢明白了土地的無價與珍貴,也深切理解了父親與老公一到了地裏就能顯現的那份安詳。那是遊子回到故鄉,是孩子依偎在母懷,是一種不能言說的篤定,是一份難以釋懷的情節。

特別是回他老家,看那起起伏伏一望無際的厚重黃土地,看那地裏靜悄悄幹活的人,慢吞吞吃草的羊,還有悠悠飄過的白雲,時時襲來的泥土腥香,心裏也真是醉了,它給人一顆安定的心。

那時就體會到了一種叫天長地久,地老天荒的感覺。看見這兩個讓人感覺永恆的詞了嗎?他們都是由土地構成的'。最平凡低賤的是這哪哪都是的土地,最高貴至尊的也是這哪哪都是的土地,擁有時不會讓人感覺珍貴,離開了失去了就會感覺到那種鈍鈍的疼。就像你可以眉飛色舞地渲染你在五星級飯店吃過的美味珍饈,但是心底最不能忘懷時時記起的還是母親小時候給你做的粗茶淡飯。

如此這般精心伺弄的土地,有一天社區不讓種了。說有人舉報,小區就應該種植花花草草,不應該種菜什麼的,影響小區美化。老公鬱悶着消極地抵抗了好幾年頗有點打游擊戰的味道,你進我退如此這般幾回,終於敵不過還是放棄了。其實我理解,在城市基本看不見黃土的城裏人,看見一片土地的那種親熱與貪婪,因爲不可能人人都有一塊自己的菜地,寧願叫它荒蕪,不能眼見他人幸福。可哀嘆的人啊!現在,窗戶後野草叢生,有點荒郊野外的感覺,這種感覺住在城市裏也是不容易感覺到的,隔幾天會趴在窗戶上看看,那種荒涼的野趣和專門長在堡坎石頭縫裏枝條扶疏的蕨類植物給了我好多的想象。

如此這般,老公就只剩下我辦公室後面的那塊地了,因爲在辦公室後面,是屬於我們單位的,社區管不着。加上旁邊有個配電室所以進出有門當然有鎖,鑰匙老公拿着,辦公室的人出入還要電話他,他不知道怎麼想,我的自尊心先就有了些許的得意。

於是,春天我們就有了鮮嫩的薺菜吃。頭幾年,他不知道什麼是薺菜,薺菜又長得像兒時的蒲公英,甚是不好分辨,直到大了老了,蒲公英開出自己的黃花後變成毛茸茸的小白球,而薺菜開完小白花之後結着小鏟子一樣的籽,這時候你就看到處都是薺菜,小花圃啊,小綠地啊。他的小菜地我一般不去。奇怪着在它鮮嫩時怎麼就隱匿不見,現在犄角旮旯滿滿都是,想着它的清香,就下死眼地看着,企圖記住它們現在的位置,希望來年會記住它。但是往往到了來年還是沒能夠在正當吃的時候記住它,等着又看見一地的小鏟子隨風搖曳時,就又晚了,就又等明年。看似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過得飛快,心裏有個念想的時候,這時光又像被誰用繩子拽住一般,緩慢遲疑。所謂造化弄人就是這類的了。後來告訴了他什麼是薺菜,他記得的時候就吃的上薺菜了,於是包餃子包餛飩,下火鍋,都是極好的東西。多了,送人也是有好一陣的顯擺,說的聽的都心裏暖洋洋的。

再晚一些有菜薹吃,菜薹是春天裏最熱門的菜疏,清甜翠嫩,炒着吃,下火鍋首屈一指。所謂菜薹就是白菜老了以後竄的苔,不是哪裏都有的。頭茬最好,二茬也罷,三茬四茬吃味就差了。他不管,只要有,一茬一茬吃到開花,吃到發苦。纔不管你願不願意吃。自己種菜也有不好,沒有就沒有,一旦收穫就上頓下頓地吃,吃得夠夠的,一邊吃一邊埋怨,他還是不管,只管一會去採一點一會去採一點。慢慢地可以吃小白菜了,或者還有萵苣菜什麼的。清明前後,種瓜種豆。天氣漸漸暖和,一陣風一陣雨一陣太陽,像熱帶雨林,這樣溫潤的氣候,不要說精心種植的蔬果,就是插一根幹木棍都能發芽,倏忽間就是我的四月天了。他不會種瓜,種豆不錯,那肥肥胖胖的棒豆煞是喜人,吃不完就用剪刀剪成長條,在太陽底下曬乾,冬天用溫水泡發了,燒肉非常好吃,所以再吃不完也不捨得送人。種瓜是不行,什麼瓜都不好好結。有一年,我說你給我種絲瓜吧,我喜歡吃。他不會對我說的話應聲響應的,但是我知道他會去種,結果藤蔓爬得天上地下,但瓜就結一個,沒有第二個,問他原因他也說不出。我知道他雖然是農村出身,沒有土地也不會種,我經常戲謔他:工人沒有工作,農民沒有土地,菜也不會種。懂的人說:小翟,你的土要挖深一點才行,不知道他是沒有勁還是認爲別人的說法他不首肯,反正是依然故我。我說:你怕它疼啊?其實我根本沒有把這地當回事,只是把它當成他的玩伴,讓他有個去處,不要這樣無聊着想家。

第二年仍然還是就結了一個絲瓜,我就笑得什麼似的,他也茫然。終究不知道怎麼琢磨的,第三年,絲瓜豐收了,隔一天兩天摘一兩個回家,我就一會炒肉一會炒雞蛋,一會做湯,沒有吃夠的時候。這天是越來越熱了,各種各樣的菜蔬層出不窮,辣椒是我要的,茄子雖然我要了,他卻仍然是種不好,憋憋屈屈兩三個,發育不良似的,看着都造孽。反而是我們這裏獨有的特產,西紅柿的弟弟小西紅柿,我們這裏的土話叫:毛蠟果,不是聖女果,是小的西紅柿,拇指一般,酸酸甜甜,吃味比西紅柿不知道好多少,用它炒菜特別出味,就是生吃,堪比水果。多了可做西紅柿醬,放上一點點吃麪拌粉,酸香味美。可是這東西卻是自生自滅的,他沒有種,每年自己生自己長,自己開花自己結果,悄悄長在土地邊邊上,不佔正經地方。我雖然沒有問,我想水肥他是要給它的。這個東西我沒有夠,放在小盤子裏,過去一顆過來一顆,又能結,一個夏天就這樣川流不息地結,我川流不息地吃。也不知道有多少,不幾天他從地裏來,又從口袋來掏出一把。辣椒多的時候,拿一些曬乾辣椒,一些剁糟辣椒,一年到頭也就夠了。

秋天白菜多了,吃不完,親戚朋友,街坊鄰居他就送給他們吃,區區一點白菜就因爲是自己種的,那價值就成倍增長,然後他再嘚瑟幾句:我這是無農藥無化肥的天熱綠色食品哦。送的人自豪,受的人點頭稱是。我想他一生高興的事大概有文章獲獎時,蔬菜豐收季。然後是種蘿蔔,又不知道因爲什麼?他的蘿蔔不長蘿蔔就長蘿蔔纓,上面的蘿蔔纓有一尺多高,下面的蘿蔔就比雞蛋大不了多少,巴巴地洗乾淨泡酸菜,燉排骨。常常把那紅紅綠綠的櫻櫻就這樣扔了,也覺得好可惜。最讓人不能忍受的是,他的韭菜就怎麼也不好好長,稀稀疏疏吃上一頓好不容易,他也找不到原因。隔一長段時間才能割了一把回來,細的像頭髮絲,交代我說:你把它擇乾淨了,我包餃子。我沒有好氣地擇着:你是故意考驗我的耐心啊。一邊還是耐着性子細細地擇乾淨,當然很鮮美的。

還要時不時爲了那些擅自的闖入者操心,一會貓兒,一會狗兒,一會雞兒,說實話他的菜並沒有給我家的生活節省什麼錢,但是一個獨自在遠方生活的遊子,一個不擅長交友的古板的人,一個常常讓你覺得孤單寂寞的人,一塊小菜地帶給他的不全是經濟利益,而是一份對家鄉深深的眷念與認同也未可知。所以一心一意維繫着這塊地,好像維繫他的一份念想。誇獎着他的菜,維護他那脆弱的自尊心。然而我卻很少去地裏看他怎麼侍弄。

他去了。我把鑰匙交給原單位,一個多月也沒有人去管,野草也長得蓬蓬勃勃了。我的好友果兒原本就像一個農民一樣愛種地,於是我又去把鑰匙要了回來,單位的意思有人把後院弄乾淨就成。天氣好的時候我天天下午陪她去地裏,她幹活,我就坐在旁邊我老公不知道什麼時候搬的一把椅子上。細細一打量,卻原來是我辦公室的那把椅子。他多久搬來的呢?他爲什麼不叫我去陪他幹活呢?我爲什麼就不能經常去看他幹活呢?

現在又坐在那把椅子上,已經沒有他了,卻又點點滴滴都是他。他的裝水的大盆,我兒子小的時候就在裏面洗澡的;他的砂鍋,他愛用它煲湯的。還有家裏用過的瓶瓶罐罐什麼的。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在石臺上的一個盒子裏,放着一些過去沒有電話手機時他跟他家裏的通信,也有我寫的。他想幹嘛?他多久放在這裏的?他想燒燬嗎?他悄悄感覺他不行了嗎?這樣的話他是不准我說的,我也是一個字都不敢問的,包括他的病都不讓我提一個字。但是爲什麼又沒有燒?是來不及?還是忘了。至死他沒有說一句。如果我不到這地裏來,沒有發現這些東西,那麼就這樣讓這東西自生自滅嗎?他想幹嘛?這個我一輩子也沒有弄懂的男人,我恍惚了。心像這冬天的樹葉蜷縮在一起。

不寬的土地邊上是一道花磚砌的圍牆,外面是一個花池,幾年的自由生長,竹子長得好高好高,冬天也是翠綠的,給蕭瑟的冬天好多安慰,當然也慰藉着我薄涼的心景。他的地已是荒蕪得很了,又有好幾個月無人打理了,除了雜草叢中幾籠不細看就看不見的韭菜苗苗,就是幾顆在風雨飄搖中瑟瑟的白菜。或者還有幾顆小蔥,一顆茄子乾巴巴在沉思,想他了嗎?他讓你想念他的吧,不然剩下你一個在那裏沒有摘回家。

花牆邊一株腐朽的楊樹,原來長在我家門口的。人們在它身上捆了一根鐵絲做晾衣繩,久而久之鐵絲深深嵌進樹身,慢慢樹就枯萎了,在將死未死的那幾年,從樹的根部就長出大大小小的蘑菇來,是我們經常吃的冬菌。他有心就經常用了淘米水澆灌,一到冬日結着豐潤的菌子且不說吃,看着都喜人。終於這顆樹太危險,隨時隨地有可以倒下,社區就來人把樹鋸到了,我居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把這顆樹挪進了他的小菜地?從來身體就柔弱的他,沒有人幫忙我想不出他自己是費了多大的力氣。這會我卻在這裏又看見了這顆枯樹,我叫果兒也經常澆一點淘米水,一天果兒不介意翻開蓋着的木片,那豐碩的菌就那樣窈窕着橫呈,讓人真是萬分欣喜。

一叢叢小白茸茸球,不知道是什麼,總之是不起眼的野花,已經氾濫的快要怦然心動,也成熟的遇風就會炸開。坐在那把椅子上,冬日少見的暖陽照着,心裏朦朧得不辨真假,明明是果兒勞作的身影,居然幻化成他忙碌的體態。彷彿聽見他用自己標榜的普通話,其實是隻有我聽懂的西北話在哪裏嘟嘟囔囔。

時光如果可以倒回,我會好好坐在那把陪伴我幾十年,現在只能偏居一隅的破椅子上,默默地看他勞作。聽他囁囁嚅嚅說着貓兒狗兒,看天上飛來飛去的鳥兒,飄來飄去的雲兒,或者打個盹兒,吃一顆酸酸甜甜的毛蠟果,不去跟他爭辯什麼,就笑着看,笑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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