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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吳江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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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得向大家介紹一下,吳江路是什麼地方。吳江路是上海曾經名噪一時的小吃一條街,它曾經名聲在外,雖然和城隍廟小吃比,還遜了那麼一點,但是,絕對已經是十分有名了。

最後的吳江路散文

小吃,真正的小吃,具有以下兩個特點。

首先,便是“小”,它們僅容於手,而且不是東北漢子那種蒲扇般的大手,而是江南女子那種芊芊玉指,輕輕巧巧地,就能拿在手中。

比如一串肉串,不管它是羊肉、牛肉還是豬肉,一串,也就是七八塊小肉塊吧,像一個微型的糖葫蘆那樣,六串一把,攥在手裏,一邊走一邊吃。

再比如生煎、燒賣、鍋貼、小籠饅頭這些東西,一般都按“兩”賣,一兩,也就幾個吧,每個,也就一口吧,而且不是男人那種饕餮大嘴,而是小女子那種櫻桃小口。

你可千萬不要抱怨量太少,這一條街上,各種各樣的買賣,琳琅滿目的吃食,要是你真能把這一整條路上的小吃,都吃一個遍的話,你準能參加大胃王的比賽。

第二個特點,便是“便宜”,一兩塊錢,誰都可以拿得出吧。還有很多食攤,要是買得多,還有送呢,比如兩塊錢一串的肉串,你花十塊錢,他就多送你兩串。而且,多送的那部分,絕對和原來的一樣,是量足貨真,不打折扣的。

總之,價廉物美,那就是小吃。

所以,吳江路,是普通老百姓的平民美食天堂。胃口小的人,花上十塊錢,就能吃得差不多了。

可是,這個給無數吃貨帶來無限歡樂的吳江路,就要改頭換面了。不,它已經變了模樣。

首先變化的,是它其中的一段路。

鱗次櫛比的小店鋪被拆光了,改成了光豔照人的大商場。商場裏什麼東西都應有盡有,可是不再以小吃作爲自己的主打了,更難見到市井街頭的那種小吃,那種推着小車,小車上放一個炭爐的簡易燒烤鋪,更是不可能存在在這樣的大商場裏頭了。

商場裏,服裝店、鞋店、美容院、健身房、化妝品專賣店、玩具店,什麼都有,店裏放着柔和的音樂,迎賓小姐甜美地微笑着,可是,那些熟悉的香味,卻再也聞不到了。

也有賣食物的。卻都已經是高級得無以復加了。各種洋快餐、洋餐館和中華料理分庭抗禮。麥當勞、肯德基、新貝拉、辛巴克……光是咖啡店,我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一溜兒就開了三四家。當然了,這個“洋”,不只是“西洋”,也有“東洋”,日式壽司、韓國石鍋飯,也插了一腳進來。把原本的小楊生煎、阿里郎燒烤擠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裏。

於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吳江路存在着一“街”兩治的局面。馬路的這一頭,是時尚、典雅的新派建築物,而馬路的另一邊,是老式、簡樸的老派小吃店。大家彼此相安無事。在新派的一段,你能看到中國人,呷着咖啡,悠閒地看着窗外;在老派的另一段,你也能看到,黃頭髮的外國人,和中國人一起,捧着小吃,站在街中央,大快朵頤。喔,對了,忘記告訴您了,吳江路是步行街,所以,您可以大膽在街心漫步,不用擔心交通安全問題

然而,這樣是不美的,一段路如此光鮮,另一段路卻如此寒酸。它給人帶了了強烈的對比,讓人感覺特別的不平衡。

在所謂的現代文明那迫不及待的迅猛攻勢下,這條小街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平衡。

所以,很快,街道的整修,就輪到了馬路的那一頭了。可憐的吳江路,那一頭的馬路,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舊房子已經全部推倒,當巨大的機械手臂把古老的房樑砸得粉碎的時候,我甚至可以聽見那些攤主們心痛的尖叫和他們不捨的哭泣。

雖然,吳江路一直都說要改建、要拆遷,可是一直都沒有實行。懷舊的攤主們,都已經在這裏幹了很多年了,他們都有自己固定的食客,他們都捨不得離開這裏,去尋求別的店鋪。而那些慕名而來的老饕們呢,更是用這樣的話語相互安慰着:“吳江路要改建,那得是很多年以後了,市政動遷,這是多複雜的事情啊,哪能說拆就拆啊。”他們一邊說着,一邊往嘴裏塞着美食。

然而,這天下午,一羣工人們還是浩浩蕩蕩地開進了這條吳江路,這條食客們心中的聖地。

錘子砸着,撬槓撬着,推土機推着,一幢幢飽經風霜的老房子,就這樣倒了下來,像一個個堅貞不屈的義士。

說句憑良心的話,這條街上的房子,真的是早就應該拆掉了的。吳江路,距離南京西路,那條上海灘一等一的大馬路,只有一箭之遙,寬敞帥氣的南京西路旁邊,緊挨着的吳江路,居然是如此的.寒酸和破落,這真的是不像樣子。那些房子,已經被油煙薰得黢黑,到處都是斑斑駁駁的歲月留下的痕跡。很多地方甚至已經開始滲水,牆面也開始鬆動。有些飯店,雖然裝修得還比較新,可是,在不爲人注意的角落,你依然可以看到,牆面上的裂紋。這樣的房子,是不是應該算是危房了呢,也許,早些拆掉改建,應該是明智之舉吧。

是的,上海是一個大都市,需要用更美好的姿態來迎接全國各地,甚至是世界各地的遊客,所以,老饕們,只能忍痛割愛了。

老房子倒下去了,我不知道未來的吳江路的這一段將會是什麼樣子,也許會像那一段一樣,用一座摩天大廈來代替吧。只是我不知道,在大廈的地基底下,是否會埋藏着來自時間深處的嘆息。因爲,對於美食攤主和老饕們來說,這些,這些倒下去的,不僅僅是一幢幢房子,更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追求簡單而質樸的口腹之慾的態度,一種平平淡淡就是真的生活態度。

一個老饕專門帶了照相機來記錄這個場景,我是斗膽上前詢問了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是記者,而只是一名普通的食客,他要用自己的照相機來記錄下,這最後的吳江路。從此,這個美食的天堂,就永遠定格在他的照相機裏。

他說:他早就預料到了今天的場面,當年,襄陽路小商品市場拆遷的時候,他就預感到了,吳江路美食一條街也會步它後塵的。沒有關係,襄陽路小商品市場已經搬遷到了一個更好的地方,他相信,改建後的吳江路美食一條街,也會更加好的。

是的,我們又能怎麼樣?我們唯有在心中默默祝願,我們,唯有相信,未來,一定會更美好的。

可是,即使吳江路改建完畢了,可以重新入住商戶了,那些原來的攤主們,還會回來嗎?這裏會變得高消費嗎?這裏的攤位費,會不會很貴呢?這些問題,只有等以後才能知道了,目前,我們只有等待。

這位老饕說:他以前常到這裏來吃生蠔。以前很便宜,可是後來慢慢地貴了,可是,還是比其他的地方要便宜。便宜,是他選擇這裏的最主要原因。他還偷偷告訴我,某家人家的小餛飩特別好吃,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因爲啊,那家人家的餛飩湯是用羊骨頭煮的,這個是個商業祕密,他和攤主混熟了,人家才告訴他的。

他滿臉幸福地回憶着這條街上的每一家美食,彷彿都要滴落下口水來。我不禁苦笑,現在和我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啊,什麼哪家人家的小籠,肉給得多啊;哪家人家的雞鴨血湯裏,鴨腸子的量特別大啊;哪家人家的生蠔,真的是從廣州做坐機運過來的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推土機已經推倒了一切,我現在已經不可能再去尋覓那用羊骨頭煮湯的人家,喝一碗小餛飩了。

倒了,一切都倒了,放着新鮮肉串的攤位,散發着嗆人的炭煙的窄路,無數遊人、食客曾經踏足留戀的聖地,這條無比親切和誘人的破舊簡陋的小巷,倒了。

在某些人的心裏,倒了就倒了吧,倒了再造新的,有什麼不好啊。可是,在另一些人的心目中,這條簡陋的小巷,它遠比那些現代化的街區更令人嚮往。

在這裏,文明首先是作爲一種滋味存在的,它在每個人的味蕾上跳躍着,然後又被食客們吞進肚子裏去,成爲他們工作和學習的動力

在這裏,歷史首先是作爲一種氣息存現的,它在每個人的鼻孔上晃動着,然後,又被食客們吸進體內去,成爲他們身體裏的某種養料。

食客們,用他們那並不寬裕的腰包,用他們並不豐厚的工資,滋養着這條小巷,也滋養着小巷裏的攤主。而與此同時,小巷,也用自己特殊的方式,豐腴着食客們。

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另一個年輕男子也湊了上來,加入了我們的談話。他是一個外地人,交談之下,才知道,他竟然是這裏的商戶。

他回憶說,他是最後一個走的,那天,當他把大包還沒有烹調完的肉類裝上了黃魚車之後,他最後深情地看了一眼馬上就要拆遷的街道,便匆匆地走了。他真的捨不得這裏啊,這裏有最會吃的顧客,能夠吃得出,烤串用的肉,在冰箱裏放了多少時間了,所以,他是絕對不敢用次品來矇混顧客的。

他在這裏附近又租了一個小門面,繼續地經營着燒烤。租費貴了,因爲這裏附近,是市中心的黃金地段,可是,生意卻沒有以前那麼好了,主要是因爲,少了那些老主顧、那些老面孔。

今天,他出來散散步、透透氣,可是,不知怎地,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老店的附近,他後悔不該到這裏來,因爲,一過來,就看見了這滿目的瘡痍。

我告訴他應該找個遠一點的地方,那樣租金會便宜些。可是他卻說,沒關係,就是圖着離這裏近,所以才租的房子,他想親眼看着吳江路重新蓋起來,他還想重新回到這裏。他懷念,懷念那些曾經的、挑剔的食客,對於他來說,他和這些人之間,不僅僅是賣家和買家的關係,他們是朋友,是知音,是用油鹽醬醋建立起關係來的“同盟者”。

送別了這兩位初次相見的朋友,我繼續端詳着這條最後的吳江路。現在,它正以一種觸目驚心的殘損形象等待着我的造訪。裏面正在施工,當然,我不可能真的靠近它,我只能站得遠遠的,透過藍色隔板之間的縫隙,窺探裏面的情形。

街道的一邊已經全部推倒了,而另一側,卻暫時還沒有動,我看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小飯店,上面是一整排雕花木窗,非常精巧,看上去還很新的樣子,說不定,剛裝修了不久,推倒了,真是太可惜了。這小店,在對面那一片醜陋的廢墟的對比下,顯得更加好看。

在街道的另一邊,已經分不清那些房子的原貌究竟是什麼樣子了,它們已經全部變成了一模一樣的碎石頭和瓦礫。各種各樣的門窗、牆壁的屍體,混在一起,它們在哭泣着,說它們不想死。

在城市改建的步伐的催動下,這條街,開始變形,扭曲,扭曲,變形。

我開始想象,改建後的吳江路,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那會是一幢具有現代氣息的大樓吧,有着堅實的鋼筋鐵骨的骨架,還有平整光滑的玻璃外牆。地面鋪着彩色的地磚,頭頂懸掛着各色的裝飾綵球和華麗吊燈,有自動扶梯可以帶你去想去的任何樓層。

會有一位穿着整齊的門童爲您開門,在下雨天,會體貼地給你一個塑料袋,讓你放自己的雨傘。會有一位漂亮的小姐站在服務檯旁等候着您的吩咐,她會微笑着對你說謝謝你的光臨。會有各種舶來的和國產的名牌服飾,擺滿了各個櫥窗,讓你目不暇給,看花了眼睛。會有比利時的冰淇淋、臺灣的奶茶、澳門的蛋撻、日本的生魚片、韓國的辣泡菜、泰國的咖喱、俄羅斯的魚子醬……肯德基的老頭對你微笑,麥當勞的小丑做着怪相,辛巴克的咖啡發着沁人的芬芳。

是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十分美好的。

是啊,這一切的一切,都十分符合上海,這個現代化大都市的形象。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可是,我,不喜歡。

這樣的商場,到處都是;這樣的商場,遍地都有。

這,還是吳江路嗎?這,還是我們喜歡的平民美食天堂嗎?

這裏將不再允許穿拖鞋的少女、穿汗衫的大漢,衣着不整的人,你會自己不好意思走進去的。這裏將不再允許肆無忌憚地大笑、乾淨利落地砍價,公共場合,請保持你的儀態。這裏將不再允許大口地咀嚼、使勁地灌湯,讓人看見這樣的吃相,多不好……

臭豆腐、炸油條、烤肉串、小籠包……這一切的一切,它們,這些廉價的美食,在這樣一個高檔的場所,還能生存下去嗎?

也許還是可以的,你可以給它們換一下包裝。黑黝黝的鐵釺,換成鋥光瓦亮的;油紙包換成漂亮的塑料袋;小碟子換成精美的細瓷碗……當然,伴隨着這些的,一定會是價位的上漲。

我停止了毫無意義的臆想,離開了吳江路的這一段。吳江路的另一端依然繁華。僅僅一塊藍色的隔板,就隔開了兩個世界。

新開的冰淇淋店酷聖石門口正在搞新品試吃,香甜的奶油冰淇淋的味道已經鑽入了我的鼻孔,可我卻擺擺手,拒絕了侍者小姐的好意。

我沒有胃口。

我想要的是:黃澄澄的蟹殼黃,用油酥加酵面作坯,壓成扁圓形的小餅,放在烘爐壁上烤得皮酥香脆,有人寫詩讚它曰:“未見餅家先聞香,入口酥皮紛紛下”。

我想要的是:滑糯糯的排骨年糕,將糯中帶香的年糕和肉質鮮嫩的大排盛在一個碟子裏,既有排骨的濃香,又有年糕的軟糯酥脆。年糕白花花的,大排油汪汪的,視覺的盛宴,味覺的飽餐。

我想要的是:肥敦敦的糟田螺,是用個大肥美、肉頭厚實的大田螺,清水養淨,入鍋久煮。最後放上陳年香糟,糟製成褐灰色,肉質鮮嫩,汁滷醇厚,入口鮮美。

我想要的是:鮮美美的百葉,用千張做成一個個結子,有若干層,沸水煮熟後盛入骨頭湯裏,清淡爽口。吃完了百葉,再一口氣把湯也喝乾,然後抹抹嘴脣,說聲:“爽”。

我想要的是:小籠包、灌湯包、叉燒包、豆沙包、素菜包、生煎饅頭、油氽饅頭、雞粥、開洋蔥油拌麪、三鮮小餛飩、油豆腐線粉湯……

再見了,吳江路,最後的吳江路。

我今生將不再見你,只爲再見的,已不是你。

我家門口開了小楊生煎的分店,我得去嚐嚐,看看味道有沒有變,是不是還是吳江路的那個味道。唉,聽說,下個月開始,它的價格,也要上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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