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的散文
獨坐，是內心深處高貴的空虛與寂寞。許多寂靜和久遠的角落，只許微合雙目就可以抵達。
——題記
一
窗外，凜凜寒風裹夾着零星碎雨，頻頻來襲，鉛灰色的雲層略帶一絲水湄的煙青。昔日深綠淺碧的枝頭禁不住這般薄冷的相逼，瑟瑟着，容顏日漸枯槁憔悴。打着旋兒的落葉紛飛如蝶，撲簌簌散落一地。
蒼褐的枝幹頂着疏落的頭髮，筆直地站着，以飽歷霜雪的遒勁刺破風的柔軟和堅硬，安靜而沉默地朝向天空，凝神遠眺，多了一份蒼涼和蕭瑟。這個季節，終於在溼冷的寒風瀟雨和青黃相接的草色裏變得肅殺起來，飽蘸一筆深冬的意蘊。
根深枝繁的古榕樹微微俯身，眼皮沉重酸澀，宛若遲暮的長者，低垂冥想的頭顱和飄逸的長鬚。時光，便在它皴裂的皺褶和鬚髮的斑駁裏交織重疊着，慢慢老下去。每一次長風穿過，都有悄然而至的窸窸窣窣，彷彿是一場場無憑的私語和嘆息，渲染出一些年代久遠的細枝末節。年輪在這些故事的絮絮低語裏一寸寸加長、加深，而老人的目光更加蒼涼更加深邃。
繁華熙鬧的街頭突然開始清寂。微雨淅瀝，像蓄滿柔軟和清潤的琴聲，洇開一指冰涼的水意，以彌散的喋語輕拍歲月的窗扉。思緒忽遠忽近，如同深藏在夢裏的一尾魚兒，輕輕遊弋。然後被檐雨的滴答悄斂於指尖，吐露一串串模糊不清的顫音。某些淡若輕痕的憂傷，不動聲色從季節的骨縫裏漫溢出來，水草一樣，長滿光陰的兩岸。
這個城市獨坐於偶然途徑的風寒裏，像一位參禪的高僧，在這個微雨的冬日淡然入定。而我，獨坐於流水的歲月，讓視線穿越被雨水濡溼的天空。那裏，有緩緩平移的青煙，流瀉出一脈無法言說的幽潤。當所有的思緒變成一隻青鳥，掠翅斜飛過季節的窗臺時，我關上窗，讓它們永久陷落在我不可名狀的疼痛和溫柔裏。爾後，寂靜，無聲。
二
天冷得厲害。光線兜兜轉轉，始終帶着一筆洇開的水痕，室內略顯昏黃和陰暗。湖藍的瓷瓶裏，幾支緋色的蘭朵依然靠近暗香，開出細碎綿密的溫軟。於是，我把她們想像成某個朝代的仕女，正相攜着，風華無限地轉過歲月的長廊。隱約有環佩叮噹，以及羅裙的窸窣，伴着軟語輕笑款款而來。
陽光靜好，抵達雕花砌香深闊的庭院時，屋角的桃花和梨蕊紛紛動人地開起來。一架潛心的薔薇探出胭脂粉白的.臉兒，與窗前的玉蘭眉目相映。翡綠的竹枝隨手一筆，就把清風逸骨刻進了牆上的卷軸。珠簾半開半合，可以瞥見一把閒閒擱置的古琴。也許撫琴的女子剛剛起身，廬中尚有餘音共着嫋嫋的薰香，一併融入這錯落的光影流年。
一池澄碧的畫屏，漾開淺醉微醺的漣漪。久遠的時空裏，擾人的香氣襲來，杏黃的薄衫和雪白的紗裙上便落滿了紫色的蝴蝶。風，長長地吹過，吹動她們烏黑的秀髮和舒盈飄香的裙裾，還有婉轉翠微的歌聲。那一羣玲瓏嫵媚的女子，邁着從容優雅的蓮步，緩緩步入時光深處。當我把思緒收回，她們便永久娟潔地存在。
我以爲時間會在這樣的冥想裏，被我細緻地分開，然後飛出一些無法想象的美好和傷悲。於是就有雨水穿透年久月深的蒼苔，從某個禪院的飛檐處滴下來，像木魚敲出的冗長單一的誦音。又如從某個古冊中走失的情節，被雨水洇染，墨跡黃而斑駁，且模糊不清。當我微合雙目，我會以爲這是個幽深的長夢，很靜。靜得能在清涼的水湄裏，將寡淡的時間也品出些許微溫潤澤的餘味。
三
有時候，我情願在這樣狹長安靜的時刻，獨自凝眉，讓思緒變成穿越時空的魔方，幫我打開塵封已久的過往。然後眼睛一寸一寸，輕拂那些風雲變幻的盛世浮章。所有的潮起潮落都如過眼雲煙，在風雨飄搖的輪迴裏逍遙悲愴。我只願沉默而安靜地地獨坐，是的，我只不過是一個步履平靜的看客。
我想我的腳步，一定會沿着那些黛瓦青磚的古蹟，走過昔日繁華，走過深幽清寂的青石小巷，步過無痕。我的目光，一定會穿越那些被風雨剝蝕鏽跡斑斑的層樓深院，穿越苔痕灰綠古舊蒼老的城牆，然後穿越爬滿綠蘿和紫色牽牛花的籬欄，穿越白鳥銜起的水色時光，抵達被月色映照的某個寂靜的村莊。
那裏，成片成片的山花開得正好，一朵就深了一季。淡若輕痕的炊煙在薄暮裏升起，牧童的影子和笛聲被晚照拉得很長很長，踏着滿地冷月悄然歸去。清逸的河水緩緩流淌着溫暖和柔軟，水草豐茂，花香襲人。我是那個在流水邊踟躕徘徊的女子，以無悔和執着，等待順水而下的那葉蘭舟。而蘭舟之上那個玉立身長的白衣男子，不是生命中的過客。
只是我走得太久，歷經千百次輪迴，我的腳步終疲累禁錮。當歲月密謀着，不動聲色囚我於指尖，我想我會變成一頁泛黃的古卷，靜靜地躺在那裏，只待冥冥之中的那隻手，用晴和溫潤來翻閱。當雪藏於扉頁上的魂羽打開的那一瞬，我會嬌媚溫柔地站定，朝着他微微一顧，傾城。也許，恰好有愛情的羽翼，跌破前朝的等待。於是，就有一段美麗的傳奇，在世間流轉。
四
一個人，獨坐，其實是靈魂深處高貴的空虛與寂寞。窗外的藍天白雲或塵世紛擾，都與己無關。燈火闌珊，月斜夜已深，卻不會有人來敲門。窗簾嚴絲合縫地貼攏，所有的寥落與傷痕，都會在漫無邊際的白天或黑夜裏逐漸平復。這是完全屬於自己的時刻，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同，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雖然那麼安靜那麼清冷，卻又帶着溫柔的憂傷和甜蜜。
獨坐時，思緒會漫無邊際地彌散開來。前塵過往，也不過一瞬。所有關於寂靜和久遠的角落，它們都可以從容抵達。一同抵達的，還有你。這些朦朧曖昧的意象，總是輕易就打開塵封的心門，讓人慾罷不能。
我希望所有獨坐的時刻，許多年後，依然是我一生中最溫暖的記憶。
[安靜的時光]
暖暖的冬陽，一改先前凜冽冰寒的模樣，溫柔如初，竟又讓人覺出幾分春秋的況味了。看天氣預報，全國大部分地區都在飛雪傾城，唯南方的都市，竟似要將這暖陽進行到底了。
也好。我是那麼喜歡晴日，那麼喜歡沐着如雪的陽光，慵懶而又自在地隨心漫步。一件薄薄的羊毛衫，一條短裙加一雙及膝的長靴，便是冬日最清爽最帥性的裝扮了。走在日光傾城的街頭，慢悠悠地踩着時光的節拍，微眯着眼看藍天白雲，看明媚而溫潤的陽光，從泛綠的樹梢一點點斜過。而微風，波瀾不驚地在鬢邊遊走。那樣安靜而又溫暖地摩挲，綿軟香滑，逐漸撫平眉心的皺褶和某些染了塵埃的角落。
雖是深冬，依舊有蔥蘢的綠意，用頑強的生命和蓬勃的生機鋪滿了每一條街巷；依舊有星星點點的淺紫深紅，用嬌豔俏麗的色澤和輕盈嫵媚的身姿渲染出別樣的風情與溫暖。如織的人羣，匆匆交錯的腳步，以及穿梭來往的車流魚一樣快速滑過歲月的航道。陽光水一樣流瀉，緩緩淌過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空氣中滿是生命的跡象，滿是微冷清寒的冬陽投遞的溫涼。
於是，極貪戀那一縷陽光的味道。一如戀上你，戀上文字，戀上水墨徐徐拓下雪宣落滿光陰的痕印。這樣乾淨純粹的冬日，適合做任何有關春天以及春天之外的夢。又或者，可以抱一枕溫柔，躲在漠漠清寒背後，凝眉淺笑，無語聽風，只跟流年一起，安心做一次時光的假寐。
其實更多時候，我喜歡安靜地窩着。一個人，一本書，一杯茶，或是一首歌，就可以消磨掉大把大把的時光。當然，最好還要有一臺電腦。小小的泛着冷光的熒屏，方寸之間卻內蘊着大千世界，也包羅着人間萬象。一條網線，光標輕輕一點，海角天涯也不過咫尺。彷彿我一聲輕呼，你便能穿雲涉水，默立於我的眼前。
是那樣醉心於這個虛擬卻又真實的空間，是那樣習慣於每日只跟幾個熟悉的朋友一起或激情滿滿的交談，或做素淡如水的問候。一言一語，隨和從容，沒有任何客套虛假的糾葛，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雖然有時候一羣人都不說話，但只要看着那些呼之欲出的淺灰色頭像，就會有小小的溫軟和感動漫溢開來。我知道你在，而你，亦知道我在掛住你。如此，足矣。
煙雨打來電話問我出了什麼事。我訝然。好好的我，能有什麼事？那邊的她便舒了一口氣，淡淡地說：“幾天沒見你，還以爲有啥事，大家都在找你呢。”我憬悟，迅即眼眶發熱。是的，我是那麼容易也願意被這樣細小的關注和問候所感動。不過是因爲網絡故障，需要檢修，才兩三天沒有露面而已。
曾經以爲這幾日不聲不響地遠離，絕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沒想到才過兩日，竟然會有那麼多人默默關注着，又那麼熱心和真誠。而他們，竟然都是素未謀面的一羣！那麼這小小的熒屏和長長的網線所承載的，又豈止是一脈無法言說的溫情？
一直都習慣了上網閒逛，聽歌、看書、寫字或在朋友的文字裏出沒。一旦真的遠離網絡，彷彿突然之間就缺失了生命的主體，立刻變得慌亂無助起來。那份惶惑讓我不得不猜度：設或有一日真的與網絡世界徹底絕緣，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做到所謂的心如止水？
不能聊天，不能偷菜，不能跟自己的寵物鬧着玩，也不能看好友們新出的字，是有那麼點莫名的孤獨和寂寥。淡淡的惆悵過後，容許自己窩在陽臺上看流雲舒捲，看泛着微黃的葉兒被風驚起，打着旋兒飄落。而陽光的斜照恰好看過來，像微笑着的你的臉，碰觸着我心底最隱祕的柔軟，一眼，就暖心暖肺。而冬至那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圓，吃出的，並不僅僅只是一份感動和欣喜。更多的，是無與倫比的溫柔和甜蜜。
也許凡事都有個習慣。就像我習慣了被你呵護寵溺地捧在手上，只以入骨的柔情來縱容我任性的嬌蠻一樣。設或有一日，當我回頭，你不在我身邊，那麼我，該到哪裏去尋那個溫厚殷暖的掌心？又該到哪裏去尋那個可以安放我靈魂的愛情漂流瓶？
當然，習慣不是不能改變。而時間，是最好的旁證。不過兩天，我已經逐漸適應了沒有網絡的日子。晚上月亮很好，可以跟同事或朋友一起到樓下散散步，跟小區廣場上跳健身舞的阿姨們笑談幾句。偶爾來了興致，也扭上幾下，還真有那麼點引人注目的餘味。街燈像一顆顆不知疲倦的星子，以沉默和安靜的暈黃立定。而燈月的輝映下，那個劉海齊整，扎着小辮的粉嘟嘟的小女孩笑得那麼美，那麼甜……
這樣的日子，說不出有多好。因爲很多時候，我可以安靜地捧一本書來讀。像餘秋雨、席慕容這樣的名字，本身就已是一本極具生命的厚度和高度的好書，傾慕已久，容不得你不多讀幾遍。而我，偏又愛極了他們筆下的經典。好不容易得來的清閒，原本就該還自己一份閒適和從容，是該以字爲渡，以登博雅清幽的書香彼岸。
這個浮華喧囂的塵世，沒有什麼是恆久不變的，也沒有什麼能抵得過光陰的流景。
其實時間本身不會有什麼改變，歲月依舊，季節也總是踏着生命的節拍，不厭其煩周而復始地唱過來。許多的事與物也不會有什麼改變，每一朵花、每一片葉兒都會順應時節，絕不會錯過它應有的規律。那麼這樣安靜且美麗的時日，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種幸福？而這樣簡單且純粹的幸福，不知道能不能與時間做一次有力地抗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