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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NA鑑定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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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已經是開學的第十天了,我媽爲什麼看上去一點兒也不着急呢?我停下手裏的活兒看了她一眼,可她並沒有理我。我不由皺緊了眉頭,兩排牙在嘴裏磨得嘎嘎直響,眼裏噴出的火幾乎都能把空氣烤着。我沒有照鏡子,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非常恐怖。可我媽依然沒有理我,甚至連看我一眼都沒有。我不由更加憤怒,胸中的火如蛇一樣在我的身體裏遊弋,最後直衝頭頂,使我的頭髮根根如鋼針般豎起。我唰的一聲站了起來,剛纔一直很安靜地待在我屁股下面的小凳,被帶翻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隨着我手裏給蘋果分級的塑料圈在蘋果堆上彈起,我的怒吼聲也像炮彈一樣在空氣中炸響:“我到底啥時候才能去上學呢!開學都快半個月了,你知道不知道!”道字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兒後,最後搖曳成哭聲,在院子裏就像瘋狗一樣亂竄。我媽身體抖動了一下,彷彿塑料圈有千斤之重,剛纔是砸在她身上。她的眼皮往上撩了一下,嘴角動了幾動,似乎想說點啥,可到底什麼也沒有說,仍然在飛快地給蘋果分級——蘋果經過她手裏的幾個塑料圈圈一量,迅速放進果箱,70的一個箱,80的一個箱,85的一個箱,動作之快令人眼花繚亂。我媽左眼患有青光眼,處於半失明狀態,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準確地找到蘋果,又是如何給蘋果分級的。

DNA鑑定散文隨筆

十天前學校開學,我的同學都到二十里之外的縣二中上學了,而我卻只能待在家裏摘蘋果、運蘋果、給蘋果分級。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早上他們上學走時的情形。一大早,我的同學們就開始呼朋喚友,相約在我家不遠處的大槐樹下集中。當我聽到院外有說話聲音時,便悄悄爬到屋頂,匍匐到能看見大槐樹的地方。很快,那裏就聚集了一些人。同學們都是第一次離開家到外面上學,多由父母親自去送。家長們有開三輪車的,有騎摩托車的,幫他們的孩子帶着被褥和臉盆之類的生活用品。而我的同學們呢,都穿着嶄新的衣服,連書包都不用背,一臉喜氣地站在一起聊天,偶爾還有人相互抓撓兩下,幾個人便嬉鬧起來。有一會兒他們不知道在爭論什麼,似乎還有人指了指我住的地方。我以爲他們發現了我,趕緊將身子和屋面最大限度地貼緊。

太陽升起老高了,他們似乎還不急着走,好像在等誰。又過了一會兒,我看到有兩個同學推着自行車來了,車架上綁着他們的行李,送他們的只有爺爺和奶奶。他們的父母親常年在外地打工,看樣子連他們開學都沒有顧上回來。他們的行李被移送到三輪車上後,大家紛紛上車,於是車輛啓動,一路冒着黑煙後向村外駛去。我聽到小月開始唱歌,其他人也跟着唱起來,只可惜三輪車的發動機聲音太大,聲音斷斷續續。今天,大家由小學正式升入中學,成了名副其實的中學生,確實值得慶賀。他們該高興,該唱,可是我卻想哭。我強忍着眼淚站起來,就在他們躍出我視野的那一刻,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過去,我是他們的班長,還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縣二中,可現在他們去上學了,我卻不能,還得去省城裏做DNA鑑定,來證明我是我父母的親生兒子,究竟啥時候能去上學,我也不知道。

有人將我攬入懷裏,我一聞她身上的氣味就知道是媽媽。媽說:“晚娃呀,媽是真沒辦法了呀,你姐上學走時拿的學費和生活費還是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收住了眼淚,長嘆了一聲,低下了頭。

借錢是個晚上,天很黑,媽讓我陪她一起去。五嬸平時很喜歡我,一見面總要先摸摸我的頭,再逗兩句玩笑,有什麼好吃的總記得給我留一些。可現在五嬸看上去明顯很不高興,理都沒有理我。媽像小狗一樣看着五嬸的臉:“他五嬸,你別怕,等這茬蘋果賣了我就還你的錢,估計也就十天半個月吧。”我悄悄地拉了拉媽的衣襟,我的DNA鑑定還沒有做,怎麼能承諾成這麼快就還錢呢!要是蘋果萬一不能及時賣掉,我上學的事兒不就泡湯了嗎?媽沒有理我,等出了五嬸家,媽才小聲給我說,五嬸心眼不大,要是不把話說紮實,怕她反悔不借這個錢。二姐在外面上學,吃飯的事兒是不能耽誤的!我說,那我的事兒就能耽誤了嗎?媽說,晚娃,急也不管用呀!做那個我都打聽過了,一個人得一千四,三個人就得四千多,再加上來回吃住費用,少說也得五千多,不等蘋果賣了,咱哪有錢去做呀!

那時還沒有開學,我心裏還不是特別地着急。可一開學,我的心就跟長了毛,說什麼也安靜不下來了,看書看不進去,幹活沒有興致。等上週五我的同學從學校回來後,我就開始看什麼都不順眼,煩躁不安的樣子就像鄰居家那隻發情的小狗。那會兒我們正好剛拉回一車蘋果,在院子裏卸車。當聽到他們又說又笑又唱從我家門口經過時,我突然感覺特別委屈,眼淚不停地在眼窩裏打轉。我搞不明白,爲什麼他們都有戶口,而且個個看上去都像是從孃胎裏帶來的,而我卻沒有,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當我實在沒有辦法忍住眼淚時,只得趕緊跑出院門,但我在門口只站了幾秒鐘便閃進了廁所,我怕萬一有同學經過看到我哭。在廁所裏,我哭出了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鼻涕涎水一起流,哭得好幾次都喘不過氣來。有那麼一刻,我覺得好像地球都停止了轉動,世界上就剩下我一個人了。直到聽見媽在院子裏喊叫,我才勉強穩住情緒,擦了擦眼淚,重新回到院子裏幹活。我像是和誰較勁兒,一連卸了幾十個和我體重相當的箱子。媽說,這娃,不要命了,還正在長身體呢,別累着了!大看了我足足有十秒鐘,但他什麼也沒有說,最後又開始幹活了。

那天下午我沒有吃飯。我拒絕吃飯。

晚上,幾乎所有升入縣二中的同學都來我家了,他們給我捎回了課本,說是一位姓宋的老師叫捎的。宋老師是我的新任班主任,教語文

我接過課本又一次想哭,但我強忍住了。僅僅只是過了五天,同學們好像一下子都長大了,十分規矩地坐在我家裏,不像過去常常擠成一團,嘴裏老是嘻哈不停。我媽拿出紅棗、核桃、柿餅、蘋果,請他們吃,可他們誰也沒有動一下,個個表情嚴肅,憂心忡忡。他們一定是爲我不能去上學在擔心和難受。大隻是和他們寒暄了兩句,就出去幹活了。媽看我老是不吭聲,只好和大家拉呱着閒話,比如在學校能不能吃好,能不能睡好,現在的老師教得好不好,等等。小月突然忽閃着兩隻大眼睛問:“姨,晚娃啥時候能去上學呢?宋老師叫我回來務必來你家問問,她很想知道晚娃的準確到校時間。”“這個,這個”我媽連說了幾個這個後才說,“我也不知道呀!”聲音低得就跟蚊子哼,“總得等蘋果賣了纔有錢去做那個D什麼A鑑定呀!”小月急了,“那得什麼時候呢?”媽正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們小學時的班主任王宏麗老師進來了,在得知我的那個鑑定還沒做時,一臉焦急地說,“嫂子,李晚生是好學生,聰明好學,將來前途無量,你可不敢因爲這個把娃的前途給耽誤了呀!開學都一週了,你們怎麼還沒去做鑑定呢!沒有錢?沒有錢你就不能先借點嘛!唉,我知道你們家不太寬裕,可哪件事重,哪件事輕,你總得掂量清楚吧!給你說,你家晚生要是再晚幾天去上學,我看就把我同學宋小萌給急死了!這不,剛纔又打電話讓我來你家問情況

宋小萌肯定就是小月剛纔說的宋老師了,她對我可真好啊!我想象不出她的模樣,只盼着能早點兒見到她。

可今天已經開學十天了,我卻依然在家裏幹活,給這些可惡的蘋果分級,我們一家都在爲這些可惡的蘋果忙活着。今天早上我早早起來,打算預習一下功課,可我發現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懂,不由急了。要是老這樣下去,將來去到學校,我哪裏還能跟得上趟呀!當差生,我可不幹!過去我們在心裏是怎麼輕看差生的,我太清楚了啊!

想到這裏,我瞪了媽幾眼,她沒有理我,我把牙咬得嘎嘣直響,她還是沒有沒理我,我唰地站起來,將手裏的塑料圈摔到蘋果堆上後,向媽怒氣衝衝地吆喝了一句。

媽只是頓一下就又開始幹活,我看到她的眼裏有淚。就在這時我聽到院外有一個女人在喊:“李晚生在家嗎?”緊接着我看到一個戴着眼鏡和帽子的女人將頭探進了院門。

王翠英

我怎麼不知道開學已經快半個月了?我怎麼能不着急?晚娃的戶口我早在半年前就開始往派出所跑,究竟跑了多少次,開始還能數得清楚,到後來怎麼數都數不清楚了。晚娃是超生子,當年村計生小組要罰我們一萬塊錢的超生款,我一拖就是十幾年,晚娃的戶口也因爲這一直沒有上。我們家在山區,收成靠天,說是種了幾畝蘋果園,可哪一年要是風不調,雨不順,還有可能賠錢,我還供三個學生娃上學,哪有閒錢交罰款呢!再說了,這個孩子又不是我非要生的,幹嗎要罰我的款?這樣說,肯定不是我的真心話,我其實是很想要這個孩子的。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當年我生下兩個姑娘時,已經快四十歲了,看年歲已高,日子過得又很苦焦,就聽從村計生幹事楊小凡的安排,去做了結紮手術,哪想到十多年後我竟然又懷孕了!那年,我49歲。起初,當那個不再來時,我只當是更年期絕經,就連我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時都沒有多想,一直以爲是發胖了,直到有一天楊小凡說,翠英姐呀,你的肚子怎麼那麼大呢?別是病了吧!我才害怕了,到醫院一查竟然是懷孕了!

楊小凡又開始像當年一樣往我家裏跑,勸說我去引產。起初我也舍不下這個孩子,畢竟前頭兩個是姑娘,要是能生個男孩兒,我和李石柱這輩子就圓滿了。可我又反過來想,等孩子20時,我們都已經是70歲的人了,老不中用了,而孩子還沒有娶媳婦,明擺着將來是誰也管不了誰呀!可晚娃活該是這個世上的人!我體檢正常,可一上到手術檯上血壓就往上躥,一連三次,連醫生都怕了,不敢給我做手術。最後楊小凡只得說,那你就生吧,不過得交超生罰款。

就這樣我在50歲那年又生下晚娃,這怎麼能是我的錯?我想不通自然不交超生罰款,不交超生罰款,晚娃這十年就只能是黑戶。好在晚娃的幼兒園和小學都是在村裏上,不用要戶口本,我也就一直賴着不去辦。倒是楊小凡催過我兩次,說還是把超生罰款交了,把晚娃的戶口上了吧!咱們村沒有中學,對口的是縣二中,人家可是隻認戶口不認人,你娃學習那麼好,可不敢因爲戶口問題把上學的事兒給耽誤了呀!

現在想來,楊小凡確實不是爲了催我交超生罰款,在故意嚇我。可那一萬塊錢就像一萬隻老虎在我心裏撕扯着,扯得我天天都要出好幾身汗。晚娃報戶口的事兒只能一拖再拖,三拖四拖,直拖到晚娃小學畢業的前五個月,我才狠狠心交了罰款。晚娃大說,饒過了時辰沒有饒過命呀!早知道還得交,還不如早早交了,把晚娃的戶口給辦了。

事實證明他說的很對,因爲事情過去了十幾年,晚娃上戶口的事兒也變麻煩幾十倍,這是誰後來都沒有想到的事兒啊!

現在,晚娃因爲上學的事兒一直在和我們鬧彆扭。上個星期,他的同學從學校回來時他就很不對勁兒。當時我們正在院子裏卸蘋果,他的同學成羣結隊回來了,有放開嗓子唱歌的,有大聲吆喝的,有嘰嘰喳喳說話的,我們在院子裏聽得一清二楚。我看到晚娃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眼裏好像有淚。他突然停下手裏活兒跑出了大門,我以爲他是去廁所,可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回來。我急了,他就是去拉泡屎也不會用那麼長時間呀!可千萬別是去尋無常了!小小年齡就經歷這麼大的坎兒,擱誰身上都受不了呀!我一連喊了好幾聲晚娃,他都沒有答應,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就在我準備往院外跑的時候,他答應了,我那顆已經提到喉嚨眼的心才撲通一聲放回到肚子裏。又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平時兩個人擡的果箱果簍,他一個人哼哧哼哧就搬下來了,小臉很快變得通紅。我心裏清楚,晚娃是用這種方式表示對我們的怨恨。

我其實已經很努力了,都怪現在孩子上戶口太複雜了。當初兩個丫頭上戶口,我只是到村裏開個證明,再把證明和戶口本往鄉派出所的戶籍室一遞,幾分鐘就上好了。可現在呢,要是孩子沒有醫院給開的醫學出生證明,大人小孩就必須到省城裏的大醫院做那個叫D什麼A的鑑定,要不就別想上戶口了。我這回算是偷雞不成,反過來卻丟了把米啊!本想着磨一磨能把超生罰款磨掉,哪想到那個照交不誤不說,還得再花幾千塊錢到省城裏做鑑定!早知道是這樣,我當年就是三個月不吃乾飯,也要把超生罰款從牙縫裏給擠出來呀!

半年前,眼看着晚娃就要小學畢業,我才連挖帶借交了罰款。李石柱識字不多,也不愛往人前走,晚娃上戶口的事兒只能我去跑。李家莊不通公交車,我又不會開三輪車,二十幾裏山路,我只能靠兩條腿一步一步地量。等我好不容易走到派出所,以爲也像上兩次那樣一會兒就辦好了,誰知那個漂亮的戶籍警卻說,你還差一個孩子的醫學出生證明,沒有那個不能辦。我愣一下,醫學出生證明是啥呀?警察瞟了我一眼,說就是孩子出生時,醫院給開的證明。我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可是我娃是村裏的接生婆給接生的呀!警察吃驚地看了我一眼,說都啥年代了,還有在家生孩子的!那,那,那你就讓接生婆給你寫個證明吧。

可這個看着簡單的事兒卻把我難住了。當年,我因爲是大齡產婦,又沒有準生證,不管哪個醫院都不敢接收我,臨盆時只好讓李石柱去求村裏的接生員。她當時也不敢來,最後好說歹說算是來了,可千叮嚀,萬囑託,讓我們一定不要對外說晚娃是她接生的。她是村計生上的人,要是敢給超生子接生,她這個醫生就有可能幹不成了。現在要她開證明,怎麼敢?一個月裏,我給她送地裏種的菜,送村裏商店買的點心,甚至還送過三隻豬娃子,直到我咬咬牙又送了一千塊錢,她才鬆了口。

報完材料,那位漂亮的戶籍警說,不用再跑了,批下來我給你打電話,直接拿戶口本過來上戶口就是了。

臨開學,晚娃問我戶口辦好了沒有。我這纔想起派出所一直沒有打電話過來。我和晚娃去問,那個漂亮的戶籍警說:“我給你打過電話了,一直沒人接,後來,後來我就忘了。”我眼睛不好,手機爲了省錢也沒來電顯示,不知道她已經打過電話。我說,沒事呀,現在上戶口也來得及,只要不耽誤我兒子上學就行。好看的戶籍警並沒有接我遞過去的戶口本,停了一會兒才說:“不好意思,你兒子李晚生的戶口沒有批下來。”我啊了一聲,一下子急出了一身汗,瞪着戶籍警半天沒有動彈。晚娃看看警察,又看看我說:“那可怎麼辦呢?學校就快開學了呀!”警察說:“我們也沒有辦法,政策剛剛變了,從2014年5月1日起,凡是出生一年以上未辦理《出生醫學證明》,或者沒有出生醫學證明的,必須提交法定鑑定機構出具的親子鑑定證明。按規定你們一家必須做個DNA鑑定,李晚生纔可以上戶口。”晚娃問:“什麼是DNA鑑定呢?”警察說:“簡單地說,就是通過血型或DNA測試等,鑑定父母與子女之間的親緣關係。也就是說,通過那個證明你是不是你媽和你爸的親生兒子。”我總算明白過來了,我兒子是我們的兒子,這還需要證明嗎?我說:“唉,這個還要證明呀,你一看我們的長相不就明白了。妹子呀,你就行行好,給我辦了吧,我兒子後天開學,沒有戶口是上不成學的。”晚娃拉了拉我,不讓多說話。他對女警察說:“姐姐,DNA鑑定怎麼做?”戶籍警說,就是抽點血,檢驗一下就行了,不難。晚娃挽起胳膊:“那就趕快抽吧,別耽誤了我上學。”戶籍警笑了:“咱這裏做不了,得去省城的大醫院才行啊!”

怎麼還得去省城啊!我和晚娃都傻在那裏。

自從交了晚娃的超生罰款後,我們家的日子就一直緊巴巴的,有時還得靠借才能扛過去,讓我一時半會兒去哪兒弄做鑑定的錢呢?就算能借到錢,可我們這裏的早熟蘋果熟了,要是放下這個先去省城做鑑定,等幾天後回來,我那三畝早熟蘋果說不定也就扔了,一顛一倒,我們家的損失可就太大了呀!早熟蘋果雖然上市比較早,可不耐放,一熟就得趕緊摘,趕緊賣,季節性特別強。這次晚娃做鑑定的事兒確實重要,可二丫頭這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還是從她五嬸家借的,我答應等蘋果賣了就還錢,哪敢放下蘋果不要,只顧他那個叫D什麼A的鑑定呢!

晚娃做鑑定的事兒只能往後拖,到今天已經是開學的第十天了,我真怕這件事兒會影響晚娃以後的學習!

晚娃看樣子真是急了,他向我瞪眼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急了,我不敢搭言,這個時候我能說什麼呢?可能正是我的不理惹惱了他吧,他突然站了起來,摔掉手裏的塑料圈圈後向我吼了一句。我全身抖動了一下,有點兒想哭。正當我不知道怎麼收場時,突然聽到院外有人喊“李晚生”,緊接着就見一個戴着眼鏡和帽子的年輕女人探進了頭,問,“這是李晚生的家嗎?”

宋小萌

開學已經十天了,我卻一直沒有等到李晚生來報到,心裏很是鬱悶,就連上課都時常走神。我們學校初中一年級共開設了六個班,爲公平起見,前六十名都是通過抓鬮的方式分配到各班的。當我第一次出手就抓到新生第一名時,全場都沸騰了,無不羨慕我手氣好。可誰能想到,都開學這麼久了,我卻連他的影子還沒有見着。他要真是轉到別的學校去讀書了,也就罷了,可他卻是因爲戶口問題被擋在大門之外,讓我怎麼能不爲他心焦呢!

儘管從嚴格意義來講,他現在還不算是我學生,但不知怎麼的,我卻從抓鬮箱摸到他的那一刻起,就覺得我們是天定的師生關係,就像母與子一樣,都是前生修來的緣分,我必須要爲他的前途負責任。

我之所以對李晚生如此牽腸掛肚,其實不僅僅因爲他是今年的新生第一名,還因爲他小小年紀所經歷的一切,使我對他多了一份同情和憐憫。

李晚生是晚生子,早在娘肚子裏時就已經很有名氣了。十三年前,他媽50歲生子,使泉城計生委不得不因此修改了育齡婦女的婚檢年齡。那時我剛剛大學畢業,因爲大家對此事一直津津樂道,所以記憶深刻。當有人說今年的新生第一名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時,我們都想看看這個五十歲女人生下的孩子究竟長啥樣子。當他最後分配到我的班,我心裏特別高興,可誰曾想到開學後他竟然一直沒有來報到!

從開學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等他,一天、兩天、三天、四天,到今天已經是第十天了,可我依然沒有等到他來報到,心裏很是焦躁不安,生怕有啥意外。我們學校在當地非常有名氣,學生人滿爲患,因此只能從戶籍上設卡。李家莊是我們學校的對口村,學生成績無論好壞,一律照單全收。按說李晚生上學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可誰能想到他都十三歲了居然還沒上戶口!

我真擔心李晚生會失學。據我瞭解,李晚生的父母親都是老實巴交的山民,以種蘋果和莊稼爲生,收入只能勉強維持生活,再加上這幾年又供養了兩個大學生和一個小學生,生活一直處在貧困線下。雖說李晚生的大姐今年已經大學畢業,但恐怕一時半會還接不上力,他們家的經濟狀況依舊會很困難。現在,李晚生上戶口還得花不少錢,等到花不起時,他們會不會放棄供李晚生上學呢?

縣二中的學生很大一部分來自山區,每年開學總會有很多學生不來報到,除少數是轉到別的學校外,大部分則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輟學了。我因此痛心不已,常常默唸着班上一個個陌生的名字,猜想他們的模樣,揣度他們的未來。可我怎麼也想象不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是如何跟着父母討生活,又如何長大成人,結婚生子,度過他們平凡如草木一樣的人生的。但凡能找到聯繫方式的,我都會一一打過去問,或者找到他們的家長,極力勸說他們將學生重新送回校園。但他們說出來的理由常常令我瞠目結舌,有時甚至痛心疾首。他們說,一個人嘛,識幾個字丟不了就行了!現在不是連研究生都是一畢業就失業嗎?你說我孩子再多上幾年學還能怎麼樣,不照樣得出去打工討生活嗎?對此,我無言以對。對於這種確實存在的社會問題,我不想褒貶,也不想指責,但持這樣觀點的人無疑是鼠目寸光,坐井觀天,是毫不負責的人云亦云。教育不僅是一個家庭的出路,也是一個國家的出路,這一點兒不容置疑,一個有真才實學的大學生是不可能一畢業就失業的,也一定會成爲社會的棟樑。只是李晚生的父母親會不會也那樣認爲,我保不準!

我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李晚生,畢竟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到我們學校的呀!既然命運讓我們成了師生,我對他就有引導和教育的義務,就要想方設法讓他儘快到學校讀書,否則還要我這個老師幹啥呢!十天裏,我本打算親自去他家問情況,可因爲剛開學,工作千頭萬緒,只能通過王宏麗和來自李家莊的學生們瞭解他們家的情況。王宏麗是我同學,也曾是同事,三年前離婚後自己要求到李家莊小學任教,之前是李晚生的班主任。他們反饋回來的信息無二,都說李晚生家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不會有錢去做DNA鑑定。我有些急了,李晚生就是再聰明,也禁不住這樣耽誤呀!再過些天,即使能來上學,恐怕學習也很難跟上趟了。淪爲差生,這對一帆風順的學生來說,可能是致命的打擊。除少數學生會奮發向上外,大多數學生則選擇破罐子破摔,從此一蹶不振。我已經做了十三年的老師,這種事兒我見多了。

幾天裏,我一直茶飯不思,一天到晚老想着李晚生的事兒,老想着他什麼時候能去做DNA鑑定,老想着他什麼時候能成爲我的學生。實在等得心焦時,我去找過校長,希望能讓李晚生先來上學,等農忙時節過去,再讓他的父母親帶他去做鑑定。我想這並不爲過。我把我的想法講完後,可能是心太急的緣故吧,我繼續說道,他就是再沒戶口,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我們誰也沒有權力不讓他上學我們校長皺着眉頭打斷了我的話:“你不要說了,我是不可能因爲一個學生破壞制度的,否則以後的工作還怎麼做!”

我的心涼了,知道李晚生要想不耽誤學業,唯一的出路就是趕緊去把DNA鑑定做了。

早上上完課後,我給領導說去家訪,便戴上帽子,騎上車子,頂着碩大的太陽,幾乎是一路推着自行車來到了李家莊。時節已經是秋天了,可我萬萬沒想到天還會這樣熱,太陽炙烤着水泥路面,使人如同在火爐裏一般,憋悶得難受。等趕到李家莊時,我感覺我就像剛出鍋的熱饅頭,渾身上下滋滋地向外冒着熱氣,加上中午飯還沒有吃,我差一點兒暈倒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樹下。

我歇了一會兒後,纔想起我根本不知道李晚生住在哪裏,可能是大中午的緣故吧,目光所及竟然連一個人影都沒有。過了一會兒,我看到一個人開着三輪車從外面回來了,趕緊攔下他問李晚生住在哪裏。他想了半天才說,沒有李晚生這個人呀!我說他還是個孩子,他媽五十歲才生下他。他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你說的是晚娃吧。呶,那不是?”我一下子樂了,我休息的地方離李晚生家連十米都不到。

我在門口喊了句“李晚生”,可並沒有聽到有人答話,看大門開着,便將頭探了進去,只見院子裏到處是紅彤彤的蘋果,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少年一坐一立在蘋果堆邊。老年人正在給蘋果分級,而少年的臉吊得很長,似乎很不高興。我問,“這是李晚生的家嗎?”那個孩子趕緊點了點頭,老婦人站了起來。我等不及他們讓座,便一屁股坐到樹蔭下的一隻小凳子上,摘掉帽子扇着風。男孩子的眼裏閃出喜悅之色,可他並沒有說話,只是把老婦人推送到我跟前。老婦人瞪着眼看了看我,才怯怯地說:“你是晚娃的老師吧?你是從鎮上騎自行車來的?唉,閨女,我們村裏的人去鎮上都不騎自行車了,一路都是坡,去時容易,回時難呀!”我正要說話,男孩子已將一碗涼開水遞到我手裏,緊接着又遞給我一把扇子。我心裏猛然一熱,沒想到這孩子竟然這樣懂事!李晚生的個子比一般同年齡孩子要高,眉目雖然不是特別清秀,但眼睛卻如兩眼清泉,清澈透底,是我喜歡的類型。我突然一陣激動,我就是想盡辦法也不能讓這個孩子失學呀!

喝水的時候,我仔細觀察起這兩個人,覺得他們怎麼看都不像母子倆。我推算了一下,晚生媽今年最多不過六十二三,可能常年在地裏勞作,風吹日曬的緣故吧,她顯得比同齡人要老很多。他們家確實很窮,一切似乎還停留在八十年代的樣子。三間紅磚砌成的平房可能因爲漏水,上面一部分加蓋了石棉瓦,紫紅色的.木門窗,斑斑駁駁的,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院子很大,許是被兩棵大桐樹長期覆蓋着的緣故吧,很多地方都長着綠毛。好在此時院子堆滿了玉石瑪瑙色的蘋果,給這所破敗的院子增色不少。

我說:“李晚生的DNA鑑定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做?孩子學習這麼好,要是耽誤了就可惜了。說實話,課程耽誤十天半個月,我給他補補也就沒事了,要是耽誤上一個月,兩個月,恐怕就不太好補了。初中不比小學,課目比較多。”

李晚生將臉扭到了一邊,看樣子是哭了。他媽瞪眼看着我說:“我知道,我怎麼能不知道呢!可是,可是,可是我們現在沒有錢去做那個D什麼A鑑定呀,得等蘋果賣了才行。”說完又瞪了我一眼,我感覺有些奇怪,仔細看她,才知道她的眼有毛病,明顯的青光眼症狀。

我失望了。我聽說這種鑑定至少得一週才能出結果,還得跑派出所上戶口,一來二去,這個孩子百分之百是要被耽誤了!不行,我必須得趕緊想辦法讓他們去省城裏做鑑定,能早一天是一天。

我坐在那裏有一會兒沒有說話,腦子在急速地旋轉着。現在擺在面前的有兩個問題,一個是錢,一個是李晚生家的蘋果,哪個問題不解決都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我打算去和王宏麗商量一下,或許她有辦法,畢竟她在這裏待的時間長,人熟。

我木愣愣地站起來,走到大門口時纔想起應當向他們辭別。我說我走了,我去學校找王宏麗老師有點事兒。李晚生哀哀地叫了聲宋老師,我去看他,他卻低下頭啥也不說了,一隻腳在地上划着圈兒。我的心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我想安慰他兩句,可實在不知道說啥好。晚生媽說:“你路不熟,讓晚娃帶你去吧。”我說,不用了。我不想讓李晚生知道我們爲他所做的一切。

走上村主幹道,我正要偏腿上車,看到從村裏開過來一輛三輪車,只好停下來避讓。司機是個老頭兒,他盯着我看了好幾眼,車子右拐時,還不忘轉過身再看我一眼。我想可能是我戴着眼鏡,比較引人注意吧,抑或是他們村比較偏僻,生人來得少的緣故吧。推車重新上路,我十分驚奇地看到,他居然拐到李晚生家去了,而且還直接將車開進了院子。那人一定是李晚生的爸爸,他也一定是去賣蘋果了。

李石柱

剛纔我賣了今年的第一車蘋果,782斤,每斤六毛三,現在我手裏已經有492塊錢了,要說離晚娃做D什麼鑑定的錢還差很遠,不管怎麼說總算有了一些了。只要他們娘倆能儘快把蘋果分出級來,我們就能在五天之後去省城做鑑定,等上完戶口,晚娃就可以上學了。可就是這樣,晚娃也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不能上課,以後他的功課還能跟得上嗎?晚娃在學校一直都是好學生,我真怕這件事會毀了他!

我是個沒有本事的人,一輩子只知道出力賺錢養家。年輕時,我跟着生產隊的人學種莊稼,耕耬耙種樣樣都很精通,種莊稼我是一把好手。土地實行聯產責任後,我也試着種過草莓、山藥、藥材等經濟作物,因爲是山地,不能澆水,收成很是一般,最後都放棄了。後來,我看大家種蘋果收入還可以,就將幾畝地全種成了蘋果。頭幾年,老天很是照顧,年年風調雨順,我們家很快就脫離了貧困。可是後來就不行了,收入一年不如一年,到最後年年還得倒貼好幾千塊錢才行。大家又開始砍樹改種糧食,還有的乾脆直接跑出去打工了。我家有三個孩子,王翠英的眼睛又不好,我出不去,只好還守着幾畝蘋果園過日子。李家莊是深山區,不管是種果園還是種莊稼,都是靠天吃飯,日子一直都很苦焦。四年前,我家開始供養大學生,一連兩個,日子一直緊巴巴的。今年春上,我們東挪西借交了晚娃的超生罰款後,日子就更不好過了,我都不記得我有多長時間沒有趕過集,上過會了。好在我家果園裏套種着糧食和瓜果蔬菜,一日三餐還是不用愁的。今年大丫頭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二丫頭再有兩年也會畢業,晚娃一時半會兒還上不了大學,到時候我和王翠英就能緩一口氣了。

說起晚娃,我是又高興又犯愁啊。我和晚娃的媽結婚多年都沒有孩子,我以爲我的命裏就沒孩子,哪想到就在我們結婚的第十年頭上她竟然開懷了,連生兩個丫頭。丫頭就丫頭吧,總比沒有孩子強。山裏人討生活不容易,我也不打算再生了,所以當村計生幹事楊小凡要晚娃媽去做節育手術時,我們立刻就答應了。後來的成十年裏,兩個女兒學習很好,日子也能過得去,本指望把兩個丫頭養大後我們就可以享清福了,誰想到晚娃媽在49歲那年又懷孕了。想着我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生活又不太寬裕,決定不要這個孩子了,可誰知道王翠英卻不能做手術。就這樣,我在五十歲那年又得了個兒子,這在旁人看來是多麼幸運的事情啊,可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我有兒子了,確實值得慶賀,可我怎樣才能把他養大成人呢?

這個孩子要說真不是我們想生的,可到底生下來了呀,生下來就是超生,超生就得交超生罰款,這沒有什麼可說的。不管怎樣從此沒有人再敢罵我絕戶頭了,百年以後也有人給我點湯燒紙,修理墳頭了。用文雅一點兒的話說,就是我們家有人繼續香火了。一萬塊錢換個兒子,怎麼算都合算啊!可是我們家確實太窮了,就是苦幹三年,不吃不喝,也不一定能落下一萬塊錢呀!王翠英死活不讓交這個錢,還滿有理由地說,這個孩子又不是我們要生,是他們手術失敗,是他們不敢給我做引產手術,怎麼反過來要罰我們的款,什麼道理呀!唉,女人就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你怎麼就不說你現在多了個兒子呢?要是政府現在真把這個孩子收走,我看你又該哭皇天抺眼淚了。

十三年過去了,晚娃的戶口因爲超生罰款沒交,戶口一直沒有辦法上,原指望磨一磨能過去,誰能想到現在政策變了,超生罰款照交不說,還得去省城裏做鑑定。二丫頭今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還是借的,晚娃做D什麼鑑定的錢,讓我去哪裏借呢?就算能借到錢,這茬蘋果也到收摘時候了,我們總不能因爲這事兒把就要到手的錢也扔了吧?思來想去,只能先收蘋果。

車走到大槐樹下,我看到有一個女的推着自行車從我家出來,從穿着打扮上看似是個老師。她是誰?大熱天來這裏幹啥?爲了避讓她,我將車速減慢,並趁機看了她幾眼。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身材苗條,臉如銀盤,我似乎看到有一團祥雲在她的頭頂盤旋。這麼個大熱天,她來這裏幹啥?是來走親戚的嗎?我往我家方向拐去時,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只見她偏腿上車,進村去了。難不成她是村學校今年新調來的老師嗎?今天我一直在村委大院排隊賣蘋果,沒有聽說有新老師調來呀!我們這個地方比較偏僻,除了教過晚娃的王宏麗老師是從外面調來的,其他十多個清一色都是本村人。

我將車開到院子裏的蘋果堆邊,還沒有熄火,就聽王翠英喜滋滋地對我說:“你猜剛纔誰來了,晚娃的新老師來了!”我熄了火,問道:“我剛剛在咱門口碰到一個戴眼鏡的女的,她就是晚娃的老師嗎?”王翠英說就是她,人可好了,她等不到咱晚娃去上學,大中午跑來問情況。我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有責任心的好老師。我這才知道她真是個老師,而且還是縣二中晚娃的新任班主任。那她剛纔從我家出來,怎麼往村裏去了呢?

我搞不清楚。

晚娃沒有理我,小臉吊着,兩隻手不停地幹着活。我可憐的小人,請你原諒我們把你帶到人世,也原諒我們沒有辦法給你帶來好的生活。王翠英說:“晚娃,你回屋歇一會兒吧,我和你大裝車就行了。”晚娃站了起來,木呆呆地向屋裏走去。王翠英讓我坐下來,她一邊給蘋果分級,一邊小聲把晚娃剛纔怎麼發火,老師來家的情況給我學了一遍。我說那怎麼辦呢,做這個鑑定咱們三個人還得一同去,咱總不能把這一大堆蘋果扔了吧!再說還得借錢,我真不知道去誰家借了!王翠英說:“石柱,咱不想那些沒用的,好不好?咱把活兒趕緊點,爭取三天後去省城吧。剛纔那個老師可真好啊,她說晚娃落下的課,她會想辦法給補。現在這樣的老師可真是太少了呀!”

我說:“不說了,咱趕緊裝車吧,不管怎麼樣我今天都得再去賣一車蘋果。咱抓緊點,說不定還能往前再趕一天呢!”

王宏麗

我真沒有想到宋小萌會大熱天從鎮上跑來找我!我想象不出她是如何頂着大太陽,推着自行車,一步步走過二十多裏山路的。

剛纔我正在午睡,當聽到有人敲門時,心裏很是不爽。我是學校唯一的住校老師,一個人住在學校的辦公室裏。李家莊人爲人實誠,待我如親人一樣,家裏做啥好吃的都不忘給我送一份,可有時候他們卻不太講究,時常不分時候爲一些小事找我。當我很不情願地打開房門時,發現站在門外的並不是李家莊的村民,而是我的同學宋小萌。她滿臉是汗,頭髮溼漉漉地貼在頭皮上,就像剛從水裏爬出來一樣。

她肯定是爲李晚生上學的事情來的!開學這十天裏,她幾乎天天給我打電話問情況,今天又頂着烈日跑來,不是爲這事,又爲哪般?我和宋小萌一起工作了十多年,我太瞭解她這個人了。

我猜測的一點兒也沒有錯。她一進門就抓起我桌子上的剩饅頭啃起來,我才知道都這會兒她竟然還沒有吃午飯,只好趕緊給她弄吃的。她等不及填飽肚子就和我說起了李晚生的事兒,最後無比憂愁地說,要是再這麼耽誤下去,這個孩子可就毀了呀!宏麗,咱們得想辦法幫幫他才行啊!

宋小萌是我大學同校不同系的同學,關係十分要好。畢業後我們同分在縣二中教書,她教語文,我教數學,算是老搭檔了。教書十年,我早就被學生們磨得沒有了脾氣,再加上婚姻不順利,工作上我學會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教師這種工作本身就是良心活兒,多幹少幹怎麼幹,全看自己了。可宋小萌卻不行,有時認真得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就說對待調皮學生吧,別的老師唯恐躲避不及,她卻時常把他們叫到辦公室做思想工作,十次八次都不嫌煩。還有改作文的事兒,縣二中語文老師一般都兼着兩個班的課,一百多個人的作文如果全批全改,非把老師們累死不可。因此,大家多采取學生互改,部分批改等辦法應付了事,可宋小萌次次全批全改不說,還一定得寫上熱情洋溢的評語才行。就說李晚生的事吧,就算他是好學生,上不上學與她有多大的關係呢?三年後畢業,人家以後未必還記得她。宋小萌天天給我打電話也就罷了,今天居然還大熱天跑人家家裏做工作來了。

不過這也符合她的性格。宋小萌教書十餘年,究竟挽回了多少失學兒童我都記不清楚了,只知道每年開學都是她最忙的時候,只要發現班裏有學生不來報到的,一定要想辦法聯繫到他們,然後再想方設法說服家長將孩子送回到學校。對此,我很是佩服,卻無法像她一樣負責任。李晚生因戶口問題無法上學的事兒,其實我早就知道,可我從來沒想過要管這件事,山區學生每年因各種各樣的問題無法繼續上學的人很多,要是都管,哪能管過來呀!

看她如此着急,如果我還是無動於衷,就顯得太沒境界了,只好說,要不我先給李晚生補課吧!宋小萌說:“那最好不過了,你畢竟離他近,方便。這樣我就不擔心他將來去到學校功課跟不上趟了。其實你幫他也就是在幫我呀,我先謝謝你了。”宋小萌說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說李晚生也是我學生,說哪兒話呀!宋小萌笑了一下,很快眉頭又皺緊了:“可就是這樣,還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呀!李晚生的DNA鑑定做不了,戶口就上不上,也就沒有辦法到校上課啊!”我說:“可是他們家現在沒有錢去做鑑定呀!即使有錢,他們恐怕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這個村的收入主要靠蘋果,他要是把這茬蘋果扔了,你讓他們吃什麼,喝什麼,拿什麼供孩子上學?”宋小萌急了,“可要是等蘋果賣了再去,那還不等到猴年馬月了!”停了一會兒,她突然看着我說,“宏麗,要不咱倆先給他們家湊點兒錢吧,真的不能再等了!最近我媽住了回醫院,我手頭有些緊,要不”我心裏雖然很不樂意,但嘴上卻說:“沒問題。可他們家的蘋果剛摘完,還沒有賣掉,他們怎麼肯走?”宋小萌沉吟了一下,像是在和我商量:“能不能發動下村裏的老百姓給他們幫幫忙”

宋小萌的點子就是比我多,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我說:“走,咱們去找村主任去,只要他肯出面,這問題就不算問題了。”

村主任一家也沒休息,都在給蘋果分級。村主任聽說我們是爲李晚生上學的事情來的,趕緊說:“太感謝你們了,太感謝你們了,李晚生上學的事兒我其實也一直掛在心裏,可這茬蘋果一熟就誰也顧不上誰了。你說,需要我做什麼?”宋小萌把想法一說,村主任當即拍板:“行,這事兒我來辦,沒問題。”完了很不好意思地說,“唉,是我這個當村主任的工作沒做到家呀,讓你大老遠跑來,我,我向你們道歉。這樣吧,錢的事兒,你們也不用管了,我先墊着。我一會兒就去給他們買車票。娃上學的事兒比啥都大呀!”

出了村主任的家,宋小萌一蹦三尺高,三十好幾個的人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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