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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我的轆轤和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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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永太鎮車村北溝邊的一個小小的自然村,由於地理位置上的原因,這個村被人們習慣上稱爲北村。小時候的北村僅僅是一個小生產隊,主要聚居着兩大姓,三十多戶人家。從車村街道往北,穿過一條狹長的衚衕,走下一段仄仄的斜坡,就是一條深邃空闊遼遠蒼茫的黃土溝壑。在溝壑的南北西三面,高高的黃土崖斑斑駁駁,人老幾輩靠着高崖,順着溝圈,叩石墾壤,開鑽了一孔孔或深或淺的土窯洞,世世代代臨溝吸風飲露蝸居下來。

別了我的轆轤和井散文

在村子的西頭有座粗陋的茅草房,一面大開口,三面圍着厚厚的土牆,牆頭撐起兩副人字形大梁,樑上橫架着五根檁條,檁上豎釘着數根楊木小椽,椽上平鋪了樹枝和茅草,用麥草麥糠泥抹光,覆蓋上了灰褐色的瓦片。這就是我們村子裏的老井坊。就在這座茅草房下,有口古老的水井,深及三十多丈,井口覆着一整塊巨石,光滑、平整、厚實,中間鑿個大窟窿,算是井口,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已被繩索磨成了橢圓形。井臺靠着後牆,是個穩穩實實的土墩子。土墩子架着水桶一樣粗的老牛車車軸,上面壓上沉沉的磨扇,一頭穿牆而過;對着井口的這一頭,將車輪鋸掉輻條,套在軸頭上,再安上彎彎的轆轤把,就可以骨碌碌骨碌碌地絞水了。

有道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可惜的是,村裏沒有任何文字記載,誰也不知道這口井鑿於何朝何代,爲誰所鑿。但是,一看到村裏煙熏火燎、千瘡百孔的老窯洞,飽經滄桑的老槐樹,就可以大體知道,這是一個具有千年歷史的村子了,這口井絕對是一口古井。小時候,常常被小夥伴們拽着雙腳,小心翼翼趴在井口,探頭探腦往下望,井壁上幽幽青苔依稀可見,再往下,黑洞洞的,一股冰森森的涼氣,撲面而來,沁人心脾。這口井離溝邊只有八九米遠近,水質純淨清冽甘甜,人們都說這是方圓最好的水井。

我們鄉下人把從井裏汲水稱作絞水。由於是深水井的緣故,絞水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一般情況下,絞水要三個人協作,最少也必須兩個人。一個人絞轆轤,一個人拽井繩,一個人扳轆轤。主絞的人大多是男人,而且要身強體壯,四肢矯健,膂力過人,雙手能把持住彎彎的轆轤把。否則,萬一不慎失手,井繩和水桶就像下“麪條”一樣噼裏啪啦掉到井裏去了;搞不好,有時轆轤把也會碰傷人。拽繩的人必須有些力氣,這邊的空桶剛入井口,就要狗蹲下去,使出全身力氣,吭哧吭哧往下拽;一旦那邊的水桶搖搖晃晃上到了井口,這邊拽繩的人便要站起來,死死地把繩往上提,好讓絞水的人倒水。如果提不住,水桶和井繩就要下了“麪條”,弄不好,人也會有危險。那個扳轆轤的人,充其量是給絞轆轤的當個幫手,力量可大可小。如果絞水的人是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可以完全不用這個幫手,也照樣能絞得輕而易舉,得心應手。當然,最費勁、最吃力的是絞畢水“出繩”的時候,就是把井繩和最後一桶水從井裏弄上來的.時候,整個井繩吊着一桶水都在井裏,一開始最吃力,絞轆轤、扳轆轤的兩個人一會就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這時候,拽繩的人也擺出蹲馬步的姿勢狠勁往後拽着,一邊拽,一邊要把井繩一圈圈盤起來。要知道這整盤井繩,不是槐木小夥背不起來呢。

在我童年迷迷糊糊的記憶中,那個時候,“農業學大寨”,我的父老鄉親們戰天鬥地,風風火火,吃不飽,穿不暖,窮精神,窮勁大,似乎天天都沒黑沒明連軸轉地忙着隊裏的活兒,打壩、修地、修路、開渠等等。一到上工時間,村裏的有線喇叭裏就急煎煎火催催喊叫起來,誰去遲了,除了上批鬥會,還要在大會上做檢討呢。所以,像絞水這樣的家務活,人們只能叼空幹,一閒下來就幹了。

一大早,家裏等水做飯的人就借了左鄰右舍的水桶來到了老井坊。一些人聽到井坊有響聲,或看到有人要絞水,也就挑着水桶三三兩兩聚攏過來。他們一邊說着閒話,一邊扳着轆轤,一邊拽着井繩,一招一式,銜接有序,動作嫺熟,配合得那麼默契。一會功夫,主絞轆轤的人便大幹淋漓,呼哧呼哧,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人來得多了,他們就先自覺排隊,或狗蹲在一旁,或靠着土牆,卷着旱菸棒子,慢悠悠地抽着,或高喉嚨大嗓門,漫無目的地飛說浪諞一通。大家說着諞着,不知不覺就汲上幾桶水,有人就乾脆站起來,抄起水擔,給挑到家裏去了。一旦第一個絞水的人弄滿了家裏的水缸,就可以輪流換着絞了,一人絞一擔水,先由扳轆轤的人換,拽井繩的人再接替扳轆轤的人。總之,你要絞水,必須先從拽井繩開始排隊,換到了把持轆轤把主絞的位置,就是給自己絞水了。雖然人們一直遵守着這樣的規則,但也有女人家端了水盆到井坊來借水,更有年老的五保戶來討水。遇到這種情況,人們都會毫不猶豫地給一桶水,特別是五保戶,還會挑一擔水送到家裏去。

最難忘的還是那些缺水的日子。聽村裏的老年人說,這口井很奇怪,天道不順的時候,井裏就突然沒水了。影影忽忽記得那一年,久旱不雨,又發生了地震,村裏鬧起了水荒,吃水要到門前的深溝裏去挑。爲了能在翌日凌晨最先絞到水,有人竟然偷偷卸走了把轆轤把。沒有轆轤把怎麼絞水呢?起得再早也不頂毛用。於是,就常常聽見有人後半夜在村裏跑過來跑過去,失聲吼叫:“誰把轆轤把拿去了——”不久,有人夜裏乾脆把笨重的轆轤輪子卸掉藏起來,有人做得更絕,索性把井繩也揹回了家。

大約是忙前吧,老隊長召集社員們開會,說井下面塌了,該淘一淘了。他領着社員在井口邊打了一個孔,買來長長的皮管子通到了井底,用鼓風機給井下通風換氣。記得第一個下井的男人是老三哥。他上身穿着黑色粗布老棉襖,腳蹬一雙高筒雨鞋,衣領裏插着菸袋鍋子,腰間捆着草繩,掛着電筒、馬勺和短把钁頭,雙腳踩在一個水桶裏,屁股下面坐着木棒,木棒被井繩拴牢,雙手緊緊抓住井繩。就這樣,他嘀裏嘟嚕,忽忽悠悠,慢慢地下到了井裏。井上的人也都分了工,從早到晚,輪番上陣,一桶又一桶地往上吊着黃泥。天黑了,老三哥被拉出井口,昏黃的燈光下,他活脫脫成了一個粘糊糊的泥人,只有兩隻眼睛在骨碌碌地動。有人就嬉笑着說:“簡直跟泥抹豬一樣。”周圍頓時鬨堂大笑。跟着,又一個人被七手八腳地放下井裏去了。入夜,井坊裏燈光明亮,人影晃動,大夥幹着,說着,諞着,笑着,那一陣陣爽朗粗獷的笑聲,在這寂靜的小山村傳得很遠很遠。大約淘上六七天,井下的水就漸漸多起來,井坊前的黃泥便堆得像麥垛。這時,村裏人終於又有水吃了。在我的記憶中,好像每隔三兩年,村裏都要組織大夥把井淘一淘。

後來,村裏組織社員在門前的深溝裏打了一眼深深的輻射井,彎彎轉轉修了下溝路,把沙子、水泥、料石、磚塊、瓦片、發電機、水管、電杆等,一架子車又一架子車源源不斷運了下去,建成了抽水站。閘刀一按,白花花的水就從溝底裏飛了上來。從此,人們開始過上了挑水吃的日子。到了前幾年,人們徹底搬離老村,告別土窯洞,建起了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新村,自來水也進村入戶,通到了竈頭上。老井坊,沒用了;轆轤井,沒用了。在挖掘機、推土機的一陣陣轟鳴中,老井坊轟隆一聲倒塌了,升騰起一股滾滾洶涌的塵煙。

別了,我的老井坊!別了,我的轆轤和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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