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的歷史散文

老房不老，它沒有多少歷史，最多也就一二十個年頭。斑駁的是外表，內在還是挺好的。老房不在深山裏，不會因搬遷而被遺忘像廢墟；也不是古屋名居，沒有出過歷史名人。老房擁擠在林立的高樓夾縫間，羞澀地裹着腳，仄仄地壓着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可老房卻讓人喜歡。

認識老房還是託朋友的福。朋友賺了大錢要到外地打拼，留下的房子沒人照顧，出租害怕受損就託我看護。那天，下着雨，細碎的雨絲輕煙一樣散散地裹着身體，看上去，人像結繭的蛹。走在路上，朋友慢慢地彳亍，腳步凝重透着心思。我上前問，要到大城市了，爲何不開心？朋友擡頭看看我，欲言又止，那眼神，讓我悲傷。那裏原本有着大海一樣的深沉和寧靜，而今淡淡的佈滿雨絲。我默默地擁抱，她伏在我肩頭嬰兒一樣哭泣。

安土重遷是陝西人的習俗，也造就了濃濃的化不開的鄉情。我理解朋友，她出生在這個荒涼的小城市，伴着小城的故事漸漸長大，穿城而過的漆水河有水有魚有風景，而今荒草悽悽，涸澤魚盡，稻花香裏聽蛙鳴的童年變幻成刺耳的剎車聲；山挖空了，黑色的煤染黑了人心，貧窮依舊，心卻空空的。朋友慢慢長大，跑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闊步進入青澀多雨的青年，趁着改革開放的春風下海潛游，搏擊長空，歷練了一身本事。而今，朋友要走了，我有點捨不得，不但是她的美麗，還有一起淘氣的日子。

朋友把珍藏的玩具交給我。皮筋結成的細繩挽着一個個疙瘩，那些斷頭是玩耍留下的傑作。童年一去不復返，快樂也被慢慢蒸發掉了。朋友要走了，古人十里長亭爲君送別，我無以相贈只好折柳插花，魚傳尺素。想象裏，幾個快樂的小姑娘梳着馬尾辮，蹦蹦跳跳地玩耍着，嘴裏唸叨着一五七，二五八，三九四九五十一……

要走的朋友最後託付我的就是那套房子。房子藏在林立的高層之間，曲裏拐彎，像迷宮沒人帶還真找不到。打眼看去，一間簡單的公寓房，面前的陽光被分割成細長的布條勉強搭在晾衣架上，缺少陽光的.房子有點蒼白像老人；臨窗的後面有座山，不高，淅淅瀝瀝地點綴着人家，好像插花裏做配角的滿天星。缺少陽光，房間有點溼氣，陰陰的讓人壓抑但在盛夏卻是避暑的好場所。牆皮脫落，頂角被雨水浸透，泛着白皮如同粉飾過度的秀女臉上會隨時掉渣，讓人很擔心。傢俱，何曾有傢俱呢？一張簡單的四鬥桌顏色發黃，刻滿了歪歪扭扭到此一遊的字句，櫃子、牀、凳子也是一樣泛着黃，漆皮翹起裸露着漆黑的脊骨。地板好好的，時間久了，顏色脫落不那麼光鮮。

朋友鄭重託付我要看好房子，要常來打掃，最好不時住一住，沾點人氣。我笑着說你太多愁善感了，都成大老闆了，還戀舊。下次回來，不知道還會來看看不。

朋友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朋友剛離開，我還有點不適應，常常寫信、打電話，問她生意如何？朋友每次被問起就提起房子，讓我好好照顧，常常打掃，莫讓塵土任逍遙。慢慢地，電話少了，信也成了瀕臨滅絕的野生動物。夜裏，我會常常唸叨着朋友的手機號碼，盯着閃亮的屏幕，卻遲遲不敢撥打，害怕驚起一地漣漪。人常說離家的人久了就沒有了味道。

朋友走後，我第一次來到房子。房子空蕩蕩的，沒有人氣，覺得冷清。細小的塵土在我的腳下復甦猶如春天的到來，我慢慢地啪嗒，飛塵從鬆軟的棉被裏鑽出，在空氣裏自由翻飛。那種活潑勁好像久別的孩子見到了母親任意撒嬌。陽光透過迷濛的窗玻璃懶懶地落了一地一身，我拍打着，眷戀的孩子便從我的衣服裏、身體裏、呼吸裏戀戀不捨地離開。她們哭泣着，傷心地在陽光裏翻滾，惹的我落了一行清淚。我擦拭着玻璃，軟軟的棉紗皮膚一樣柔軟，輕輕地按壓又柔柔地反彈像初戀。一道塵，一道光，慵懶的陽光慢慢甦醒，閃閃亮地在房中跳躍着，活潑的像魚。當陽光鋪滿房間的時候，記憶中的朋友活靈活現地站在我面前，我張開雙臂，全力擁抱，激動的淚水掛滿面頰。

房子是有記憶的，朋友卻始終沒有回來。第一次來，房子裏滿是朋友的味道，打掃房子感覺朋友就在身邊同我絮叨着快樂的過去，我一句句地回答着，她不厭其煩地給我解釋那一處處生命中的記憶。後來，朋友漸漸遠了，我像《鬥牛》中的主人公一樣，他養着一頭牛，我打掃着一處房子，只有起點沒有終點。房子裏放着一張大牀，我躺在溫暖的大牀上如同小舟停泊在寧靜的港灣，那裏沒有風，沒有浪，留下的只有溫馨的回憶。那夜，我擁着曬的煦暖的被子，舒坦地四仰八叉，貪婪地呼吸着溫暖的味道，做起了甜甜的夢。

慢慢地，我喜歡上了房子，它像一個遠方的朋友久久地站在那裏。只要你願意跋涉，願意靠近它。無論何時它都在等你，沒有抱怨，沒有要求，只是靜靜地等待你的眷顧。它擁你入懷，爲你擋風遮雨，你傷了，痛了，它包容你，任你發脾氣，始終靜靜地忍受，不言不語。你走遠了，爲自己的路。它依然如故，等待着你的回來，卻不計較你的新歡和疏遠。房子在慢慢長大，伴着我。我熟悉了它的味道，瞭解了它的脾氣。它怕雨，我常常爲它遮擋；它喜歡陽光，我常常開窗相迎；它愛我，我要常常被它擁抱。慢慢的，房子也離不開我了，我時間長不去看它，它會發脾氣，散佈着生氣的味道，撲打我滿身塵土。

每個房子都有他們的個性，這是夜裏我躺在房子的心臟裏它告訴我的。只有善待別人，別人才能善待你。我理解了房子，房子也理解了我。生命裏我們相依爲命，同生共榮。

若干年後，房子也會老去，會坍塌成一堆廢墟就像我的生命。可活着就要相依相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伴着夕陽踩着枯葉聽着鳥鳴蟲吟慢慢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