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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穀鳥與農事詩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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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聽見布穀聲,是在五月。正在圖書館蹙眉查資料編劇本,突然地,布穀就叫了,“布穀布穀”,斜陽外一聲又一聲,時遠時近,伴着一陣陣槐花香,靜謐而惆悵地傳來,撥動着混沌的神經。我總是不由自主廢書側耳傾心諦聽,諦聽它在青青楊柳襯着的乾淨、瓦藍、遼闊的晴空下,在被風颳過的五月黃昏裏傳播。

布穀鳥與農事詩抒情散文

上網查才知道,布穀即是杜鵑,子規,李時珍載:“春暮即啼,夜啼達旦,鳴必向北,至夏尤甚,其聲哀切。田家候之,以興農事。”杜甫詩,“杜鵑啼血猿哀鳴”,“杜鵑聲裏斜陽暮”,便是指它了。宋代蔡襄詩:“布穀聲中雨滿犁,催耕不獨野人知。荷鋤莫道春耘早,正式披蓑化犢時。”陸游又有詩:“時令過清明,朝朝布穀鳴。但令春促駕,哪爲國催耕。”由此可見,布穀鳥啼鳴,是我國古代進行播種耕耘等田間農活的一個重要參照標準。《齊民要術》書中也有“布穀鳥始鳴,種大田”的記載。民間自古就有“布穀布穀,種禾割麥”的說法。“快快播谷,快快播谷”,據說出自河南輝縣。而“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則不知源自何處,緣何事發。

在我南方的老家,也該是五月,布穀聲一響徹了天,既意味着農忙時節到來,也意味着木棉子成熟落地了。木棉子大如檳榔,子中有綿飛空如雪,《廣東新語》說它:“脆而不堅韌,可絮而不可織。”三月撿木棉花,五月撿木棉子。木棉花撿回來曬乾,串在葛藤上等人來收購,據說是作藥引子用的,但實不知作何藥引子。撿木棉子純粹是爲了娛樂,揀個酷肖匕首的,和夥伴過幾招耍耍,其時水也漲了,被打敗的人一個扎猛子竄進水裏,暈開一層雪白的綿絮。即便是潛在水中,仍能夠聽見布穀鳥在遼闊的晴空下,在某棵高聳的木棉上叫喚,一聲又一聲:“阿公阿婆,插秧栽禾。阿公阿婆,插秧栽禾”。

要是阿媽佈置很多任務,就不得空耍了。放了學就得去打豬草,拾糞,或者給野外的阿爸送午飯。碰上快落雨了,還要給阿爸送雨具。大人們大抵是沒空的,所以懶骨頭的男人會咒罵布穀是個多事漢急性子。婦女天生要拔秧。一個杌子是拿來坐的,一把禾稈是縛秧苗的,一頂夾油紙的斗笠是遮陽避雨的,誰也說不好雨什麼時候來,一天下四五場雨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小鋁桶盛着撒玉米屑的大米粥。要是地幹了,還得提了桶水洗秧澆秧。女人們自小跟着阿媽阿婆拔秧,到了十三四五歲,就能左右開弓,如雞叮米,三下四下五下已拔好了一捆。男人們則揚着木鞭子跟在牛屁股後面,紅脖子紅臉膛,吆喝着犁田、耙田、磙田、平田,整好的水田在日頭下如同一面面玻璃鏡子。插秧一般選擇在早上、下午陰涼的時段,烈日炎炎下插秧會造成死秧,成活率不高。女人們擔了秧來到地頭,稍作休息,便袖手袖腳,綁腿肚子,縛方巾。田裏水多則泄水,水少則灌水。整理地界,撒肥料,噴農藥。準備就緒,便彎了蝦公背,又似雞叮米一般插起秧來。而男人們坐在水田邊吃過了粥,自以爲勞苦功高,有權不再管田裏的事,眯了眼優哉遊哉吃捲菸。夏日天氣多變,往往是東邊日出西邊雨。刮嗒嗒,雨就趕趟兒似的.來了,水田裏冒了泡,女人們披了蓑衣猶自頂風冒雨勞作。過雲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工夫,頭上那一幕烏鴉般黑的雲便溜過了山尖,曬爺爺又亮赤赤露臉兒了,白花花照在田間地頭。如果晌午,便男男女女五六個一堆七八個一夥簇在苦楝樹濃蔭裏打尖休息。吃酒有下酒菜,吃粥也得有送粥的菜:頭菜,酸菜,竹筍,辣椒,豆豉。可別小看這些小菜,人們會依據它整治得是否豐盛可口來判斷家裏女人是否勤快,是否心也靈手也巧。一陣暢快的涼風透過,有人喝一聲彩,談興便高漲,有說有笑的。一會兒談論天氣,一會兒談論新年的春節聯歡晚會,一會兒談論哪家的外地暴發戶女婿,大到國家宇宙,小到雞毛蒜皮,談的是臉紅脖子粗,偶也摻夾不堪入耳的葷話,卻又都不亦樂乎。情緒再高漲些,兩撥人就都嚷着要對山歌。這一撥裏鑽出來一個逞強好鬥的男人,那一撥裏跳出來膽大不服輸的女人。男的清清嗓子便首先唱:

“上村人講妹聰明,下村人講妹聰明。百個銅錢交給你,看你拿去怎樣分。”

無非是唱得滾瓜爛熟的老山歌,對它簡直是灑灑水毛毛雨,女的自然不假思索信手拈來:

“三十三個去買米,三十三個去買糖。三十三個打平夥,還剩一個打檳榔。”

衆人一齊起鬨說:“好!”男的嘴裏喃喃,稍微思忖便又脫口而出:

“來到這裏剛坐定,水中魚兒正翻身。本想將鴨放下去,又怕阿妹有情人。”

也不知是故意調戲那個已婚女人,還是壓根不去想它是一首試情歌,反正白貓黑貓逮住老鼠就是好貓,山歌順上口張嘴就唱。即便女的老公在,也抱一笑了之的態度,不會去怪對方出口不遜。衆人一陣爆笑。女的也側過臉不好意思笑了,又大着膽接下去:

“今天出門來得早,四面山坡卻光光。你盡把鴨放下水,阿妹山背無友人。”

山歌真個“唱得百花開,花開引得蝴蝶舞,花開引得蜜蜂來”,一邊的老牛也聽得癡了,悠閒地躺着反芻,尾巴不停撲打牛蚊。小河溝裏撲棱棱落下其大如雞的鳥雀,溝邊的密竹裏,敏捷地穿梭灰色的竹鼠。男人“噫”了一聲,又唱道:

“伸手給哥咬印印,越咬越見妹情真。青山不老留痕跡,見着齒痕憶親人。”

這可就太放肆了,女的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對,紅了臉笑罵道:“死某某,哪有這麼對山歌的。你故意唱一邊去,我不和你唱了!”

內裏有知事的,將菸頭去土裏一掐,站起把手在兩人中間一橫,做出調停的姿態:“停!暫時如此,明天繼續。”等到下午,便都散去,插秧的插秧,拔秧的拔秧,犁田的犁田,放牛的放牛,一片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

不到天擦擦黑,女人們捨不得回家,常常披星戴月,一面走一面肚裏還唸叨那句老話:“晚晌火燒雲,明日曬煞人。”臉上也就有些憂愁之色。飯桌上等着她們的是米飯米粥,盤子裏盛着時興的農家菜蔬:蓊菜,苦瓜,豆角,山椒,皆是自家菜園子裏出產的。或者還有隔夜的豬肉。孩子勤謹些,也許還能從江裏釣來兩尾黃鱔,網兜撈得半斤八兩蝦米。大概此時也是剝筍的好時節。還有葫蘆,似乎也該是這時候斷下了。光了腳丫子齊齊落座,昏黃燈光下,蚊蟲嚶嚶,電扇嗡嗡,男人咂着村醪,與家人共話桑麻瑣事。吃了飯,當家的女人尚不得閒,擦碗,洗衣,擔水,割苦艾薰牛棚,一時鍋碗瓢盆聲,搗衣聲,打水聲,在甫才爬上來的月亮底下,交織成一首農忙小曲。夜深了,空氣裏有艾蒿的薰香,母豬在豬欄裏哼哼睡覺,煙囪襯着的天空深藍深藍的,南極老人躬着背打呵欠,星星眨巴着眼睛……

許多年後,我每憶起孩提的溫馨往事,那些夏天總還帶着苦艾的味道。

如今老家不種水田改種甘蔗了,路鋪了進去,村裏建了菜市場,水管接到了各家各戶,洗衣機代替了搓衣板,江河上游築了水電站。一切似乎都變好了,然而我卻自私地懷念那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的恬淡的田園生活。順天量地,不違農時,耕、種、收、藏,春食芽,夏食葉,秋食果,冬食根,安步以當車,晚食以當肉。一直鍾愛《詩經》裏《豳風.七月》一詩,大約就是因爲自己對田園生活心嚮往之。某次,在一本記載民俗的書裏發現一首歌謠,仔細一想,自己某年回家過春節,在村裏舉辦的聯歡晚會上也曾聽到過。一位老農熬不過村民攛掇就大大方方步上舞臺,裝腔作勢咳嗽幾聲,便打起板兒唱起歌:

“正月立春雨水到,滿園桃李花枝俏。

玉米花生適播種,犁田整地運肥料。

二月驚蟄春分到,布穀聲聲春蟲咬。

早造及時播下種,犁田耙漚等秧苗。

三月清明穀雨到,紅棉花開插秧了。

甘蔗木茹快中耕,畲地花生要除草。

四月立夏小滿到,中造插秧不爲早。

早造耕田追肥足,錯過季節禾不好。

五月芒種夏至到,種下薯種長好苗。

綠豆黃豆一起種,西瓜香瓜成熟了。

六月小暑大暑到,塘裏蓮花分外嬌。

花生飽滿谷飄香,夏收夏種爭分秒。

七月立秋處暑到,紅茹種下苗長好。

晚造田間大管理,力爭今年產量高。

八月白露秋分到,遍地桂花張面笑。

黃豆飯豆抓緊收,播麥時節又來了。

九月寒露霜降到,黃花芬芳隨風飄。

晚造收割要及時,精打細算要記牢。

十月立冬小雪到,糧食保管要搞好。

增產節約要記住,鋪張浪費不能搞。

十一月大雪冬季到,宜把耕牛護理好。

田地翻犁曬過冬,明年禾苗病蟲少。

十二月小寒大寒到,臘梅朵朵把霜熬。

辭舊迎新春節到,家家戶戶樂陶陶。”

歌謠所說雖然與實際情形略有出入,但仍不失爲一首很好的勸農以時的十二節氣農事詩。看來,自己並不適合在大都市混跡,十年富貴鄉,曾不如桃源一夢。忙活了這麼久,直到今天才幡然醒悟,自己原來是個地地道道的田舍漢!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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