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的跫音散文

她單調的腳步聲噠噠地敲擊在青石板路，清晨的山谷安靜而寧謐，未化的冰花貼着山崖，似眷戀母親懷抱的孩子。曦光將整個山谷映照得清透而明淨，就像是用天水洗過般，清透明朗，蘊着隱隱的寒意，一聲清脆的啼鳴和着腳步聲突兀地響起，震起了幾滴冰珠子，撲簌簌地驚惶着她的心扉。

看着天地間的純淨與清澈，鄉村的清晨裏，獨有的跫音，那種久遠的靜謐與清和讓她不由的淚花閃閃。轉過身，那一條長長的青石板，那一個深深的石巷子，還有那狹長的山路，好似幽徑般引領着她一步步的跨出，從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歲月不聲不響地被銘刻在清亮的石板路上。回身，那遠處的木格子窗戶，隱隱的輪廓裏透着清光，窗櫺裏面，曾經多少個月光的夜晚，映照着蘭花被，投下秀雅的圖案，少女時代的美麗夢想，便是透過木格子窗，以月光妝飾的一串串清秀的花兒。也曾遠遠的遙望背後的一樹一石，輕輕鑲鏤下年輕的稚嫩的詩句，青鬱着美麗的年少時光。

穿插着時光的曲律，她輾轉的腳步，徘徊又徘徊，忽一轉身，仿如她又是那個大山的女兒，用着質樸純粹的情懷輕輕在夢裏吟囈着羣巒巍巍，峯壑深深，峻偉的大山告訴了她，生命是依託着山山水水，根底傍結着青山綠水，而山的雄渾凝靄也蘊藉着她的靜美沉謐。靈靈氣氣都被籠罩着連綿不絕的疊翠朗闊。

好多年了，生活在城市的鋼筋水泥城，她從最初的壓抑沉悶到窒息悒鬱，再到後來的麻木，她以爲這一生都將蝸居在城市熙熙攘攘、嘈嘈雜雜的一個陬隅間。在漫長的壓抑孤寂中，她難以想象，一生要如何匆忙走那孤獨冷漠的森林，又要如何繁衍於厭倦的城隅中，求得一心的安寧清和。很長一段時間，她以爲她就此是一具行屍走肉的軀體，沒有靈性，更沒有靈魂。她的恐懼，對城市的恐慌是與生俱來的.，每每站在高處看着來來往往如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緩慢流動的人羣車龍，她便有種窒息感，而走近人羣時，她便臉色蒼白，急促，倉皇，有如一隻迷路的流浪狗，在心裏悲呼着，尋找着能讓心靈安靜下來的感覺，卻總是茫茫然，跌跌然。

她毫無理由地病了，是一種罕見的心理疾病，孤寂清冷的靈魂難以融入於城市，難以融入於人羣，難以呼吸於嘈雜的氛圍裏，她的身體迅速的消瘦，只在城市的邊緣輾轉，從流浪中尋回一點活着的意志與意識，最後終於在不停的輾轉中跌倒在城市的角落裏。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在城市裏呆下去了，再也不能這般流浪下去了。

每每魂夢相依，是童年時的村莊，是年少時的山谷，是記憶深處的深山幽谷，青石板鋪着的山路，幽幽就是一曲古老的歌謠，載着她童年的腳步，唱着顫顫巍巍的稚嫩的歡呼，跌跌撞撞地走近少年直至走出大山。她以爲只爲了母親在暗夜裏那冰閃閃的淚花兒，只爲了母親那一低頭的蹙眉，那一擡頭的嘆息，也爲了母親的那抹笑顏，所以逼迫着自己走出深山，走近城市，圓母親的夢想，拾母親爽朗的笑顏，卻不知母親的笑顏終究是苦澀蒼涼的，那是浸潤着時光的重重陰影與割裂的愴痛，她永遠也無法凝補。其實只要她能歡快，闊朗，舒潤，或許便可換回母親質樸的笑顏了。只是她，終究是太淺薄了，在終於失去後，才明瞭心裏的那根憂鬱的弦是生命一直在彈唱着的歌謠。

輕輕的腳步，落落地敲擊在山谷裏，寒涼的山谷，絲絲寒氣冒騰在冰泉上，冰棱子在崖岸、溪畔、叢莽間固執地垂着，似千年不變的情戀，戀着山谷的靜謐恬和，戀着大山的雄渾磅礴，戀着大地的純樸摯拙。

母親的那聲呼喚，她便馬不停啼的回來了，回到村莊，撲進大山的懷抱，聽母親蒼老的聲音迴盪在山谷，心裏便有了一種暖暖的滿滿的溫馨與柔軟。母親呵，畢竟是懂她的，即便是一生的願望被固鎖在這大山裏，她依舊只是淡淡的嘆息，然後如明淨純樸的羣山，壯闊而恬澹。

如今，再也沒有禁錮，再也沒有壓抑，再也沒有桎梏，她也不再會看着眼前身邊來來往往、匆匆忙忙的人流而昏暈窒息了，也再不會有種極度的厭倦與離世的感覺了，更不會日日惶惑，夜夜夢魘，驚懼而悒鬱，棄世而厭食。

早春的山谷，一派靜謐，一片瑟瑟的寒涼，冰花還沒有化開，花兒還沒有綻放，鶯兒還沒有啼開，只有疏疏的嫩綠的細絨在山谷間冒騰，展新一片，和着蒼鬱的樹木，清淡的水聲，閃閃的冰花子，世界一片純淨，天地一派澹謐，心靈一片靜謐，情懷一片恬闊。

噠噠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地響在山谷，青石板路，她清杳的身姿，靜靜徜徉的思緒，一種坦蕩的憂鬱氣息縈繞，她想，即便與母親過得再清苦，依舊是在這樣純樸的環境裏保有完整的心靈。

擡頭回望，小木屋上空繚繞着裊裊炊煙，母親低低的咳嗽聲輕輕地傳來，繼而響起母親沙啞的呼喚聲，樸素夯實，顫顫抖動在她的心湖間，不禁又讓她想起曾年少時的那高亢嘹亮的呼喚，邊思懷邊踏步，跫音噠噠，向着那座小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