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在心口難開散文欣賞

自我知事以來，就覺得父親是個沒有耐心，且脾氣暴躁的人。

小時候，我不喜歡他給我洗頭，笨手笨腳，常弄得我滿眼洗髮水。睜不開眼，我會莫名地恐慌與拚命地掙扎，這往往會惹得他一臉不高興，有時免不了一頓“竹筍炒肉”。

記得有次他怒極了，直接把我的頭摁在水裏，任我撲騰。頓時恐懼就包裹了我周身，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到死亡離我那麼近。我揮舞着手臂，卻只在水中濺起幾爿水花。我想呼喊，卻嗆得我像魚一樣吐出一串串泡泡。我當時以爲要被這個本該疼愛我的男人殺死，還好母親及時趕到，把我從他的魔爪中解救出來。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喜歡叫他“爸”。都說小孩子不記事，但這事給我的陰影，至今讓我都不敢下水。其實他的面容很端正，但在我心裏卻變得如此猙獰。每當有親戚，誇我父母恩愛和睦，父親脾氣好時，我總有一種遏制不住想告訴他們“父親脾氣壞極了，他就是一個惡魔頭”。

隨着我漸漸長大，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更不喜歡他了。他學過心理學，我的一舉一動他都能猜出，我那些自以爲是的小聰明總能被他看穿。在他面前，我就像個小丑，愈不喜歡與他相處。我倆之間隔着一道巨大的鴻溝，但誰也沒有想要跨過去的念頭。

大概因我性格倔強，他對我的教育方式就是“激將法”。要是我考得好，他不但不給我誇獎，而且還毫不留情地挖苦。“怎麼，考得好一點，就驕傲了，尾巴翹上天了？比你好的人多了去了，你算什麼？就你這樣，我看也就這點出息了……”要是考砸了，就別說了，各種冷言冷語簡直要將我凍死。一開始這種方法確實刺激到我，我一門心想着“瞧不起我，我偏偏優秀給你看！”久而久之，心生疲憊，考不好難過哭泣時，沒有安慰，有的只是打擊。“考不好還好意思哭，要是我是你，我都沒臉見人了！”他的話就像鞭子抽在血淋淋的心尖，一開始徹骨的痛，血肉模糊，但痛麻之後，再也流不出一滴血。

當我知道媽媽要生弟弟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爸爸對我那麼差勁，是不是嫌我是女孩？要是生個男孩的話，他會更吝嗇，更不會給我丁點父愛？想到這，我心裏滿滿都不是甘醴，但無論是哭鬧還是絕食都阻擋不了弟弟的出生。我想，爸爸一定會把他寵上天,但事實並沒如我所料。每次我跟弟弟搶零食打架，弟弟就會使出他慣用的伎倆——哭，媽媽總會訓斥我：“你是姐姐，讓讓他怎麼了！”但爸爸卻會一巴掌打在弟弟屁股上，教訓他：“誰讓你打你姐姐了！你只知道哭，有什麼好哭的。現在小小年紀就知道打你姐姐了，以後長大了還得了？豈不是還要爬到我頭上來了？”聽到這話，我驚訝它是假的，他居然會偏心我？但驚訝歸驚訝，這還不足以緩和我倆的關係。我只當他對弟弟“打是親，罵是愛”。這樣想想，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上高中後，我迷上了網購，衣服一買就是一大堆。我又是個不存錢的人，每個月生活費都不夠用，還要額外找媽媽補貼。每次問媽媽要錢，她都會滿臉不高興說：“你怎麼又要錢，上次不才給了你，怎麼又不夠用了？你少買點衣服行不行啊，你看你買的衣服一點品味都沒有，送我我都不要！”有一次我穿着新衣服回家，爸爸見了，居然驚歎道：“喲，這衣服挺漂亮的呀，今年最新款，買的不錯！”我愣了一下，“委屈的話”不自覺地蹦了出來：“可是媽媽說我的衣服醜死了。”爸爸“噓”了一聲，然後不屑地說：“你相信她的眼光？你看她的衣服哪件好看？現在本來就流行這種韓版的衣服，我就覺得挺好看的，你別理她！”我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爸爸嘴裏說出來的，使勁拍拍臉，我不是在做夢吧？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又聽到了更讓我詫異的話：“不過你要自己存點私房錢，衣服偷偷地買，總問你媽媽要錢，她肯定不樂意。”說着，他塞給我五百塊。“這是我的私房錢，給你拿去買衣服，下次可要自己存錢哦！”我攥着那還帶有父親體溫的鈔票，那溫度沿着手心的'經絡傳遍了全身，頓覺那錢炙熱溫手，把我心中那堅冰砉然融化了。我知道，我和他之間，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高三以後，我成績很不穩定，像一根漂浮在激流中的小草，沉沉浮浮。老師對我期望值很高，我自己也倍感壓力很大。這時如果父親再打擊我，我也許會訇然崩潰，但慶幸的是他沒有做。放寒假了，爲了彎道超車，我不得不挑燈夜讀。我素來膽子小，夜深時，寂靜每每讓我窒息，怎麼學也學不進。這天我如往常一樣，一邊寫作業，一邊想着父母要睡覺了。很快就聽到關門，熄燈的聲音，一簾孤獨瞬間如潮水般向我襲來，將我吞噬。這時我驀地聽到微弱的電視聲，難道他們忘關電視了？我裝作去喝水，見爸爸開着電視在玩手機，我作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問：“還不睡啊？”他淡淡“嗯”了一聲。再回到房間，我卻感覺無比安心。

一次，他喝醉酒，拉着我絮絮叨叨小時候的事：“我知道你，一直記恨我小時候打你的事，我性子衝，下手又重，打得你現在都不敢跟我親近。你對我一直都很冷淡，哪有半點女兒對父母的愛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說着說着，他就打起了呼嚕睡着了……媽媽過來了，他睡眼惺忪又繼續跟我說：“你爸這些年心裏一直很愧疚，不知道怎麼補償你啊！你喜歡買衣服，我就天天看時尚雜誌，希望跟你不要有代溝；你喜歡明星，我也天天聽那些明星的歌，想着能跟你有點共同話題。你爸就盼着你以後有出息，日子過得好點。你成績下降，我比誰都着急。我知道你膽子小，晚上硬撐着不睡，陪着你看書。我有時讓你洗個碗，你都要我說上半天，說我耽誤你學習……”媽媽欲再說什麼，我無心聽下去。我不敢想象這個我曾經最害怕的男人，會用這樣彆扭的方式表達他對女兒的愛。我看着他熟睡的臉，這張臉已不再年輕，細細密密的皺紋爬上了眼角，時光已磨去了他往日的凌厲，多了分平和，像一個慈祥的父親該有的模樣了。

父親啊，你不知道的是，其實我早就不再恨你了。只是我和你一樣，愛你在心口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