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叫貴客散文

單位的院子裏，有山坡有林子有池塘有花樹，從二樓辦公室走廊望出去，樹木蔥蘢，滿眼翠綠，旁邊小區的座座新房，林林落落點綴其間，閒暇時憑欄眺望，常有人間仙境、心曠神怡之感。

不過我最迷戀的是這樣一種時刻：寧靜的下午，同事們都下鄉了，我一個人獨守在辦公室，忙完了工作之後，坐在電腦屏幕前，隨意地敲打一些心情文字。窗外，是明媚的陽光，和大自然正在蓬勃生長的綠。忽然傳來了清脆的鳥鳴：“嘻——恰恰、嘻——恰恰。”

喜鵲又來了！她高高地落腳在與主辦公樓成直角的附五樓的平臺上，放聲地歌唱：“嘻——恰恰、嘻——恰恰。”

民間有句諺語：喜鵲叫，貴客到。喜鵲站得那麼高，聲音傳得那麼遠，不管她報的是誰家的喜訊，所有聽見的人都分享到了那份歡欣和喜悅。

記得小時候，每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都是我家一個重要的節日：媽媽一早就把家裏料理得乾乾淨淨，着手準備中午的好菜好飯，爸爸也早早地把要做的雜事做完，換洗得清清爽爽——因爲舅公要來了。

舅公的名字叫姜金錢，是我外公唯一的小舅子。年輕時的舅公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在書童的`陪伴下畢業於鵝湖師範，十分景仰和敬佩外公，與外公情同手足。外公亡故後，爲了減輕外婆的負擔，舅公領養了四歲的媽媽，成爲了媽媽的養父。

舅公一直在鄰鄉的洲村小學教書。住在彭家塢村，離我家五六里路。每個星期天，只要沒颳風沒下雨，舅公就會捧着一個外掛四節大電池的半導體收音機，一邊走路一邊哼唱，到我家裏來吃中飯，爸爸負責陪同閒聊，天文地理、時事新聞、身邊大事、家庭瑣事。有時只在家裏喝喝茶，嗑嗑瓜子，有時爸爸也陪着舅公在我家附近走走看看，然後吃個點心，又慢慢走路回去。

常常是這樣的：媽媽還在忙着洗菜切菜時，喜鵲就飛臨我家的屋脊，“嘻——恰恰、嘻——恰恰”地報喜信了。媽媽一邊快活地自言自語：“今天來得這麼早啊。”一邊趕快放下手中的活，拿了盆碟去盛早已備好的瓜果。瓜果先擺上桌，再往碗裏放點茶葉。不一會兒，舅公就到了我家門口。我們都哈哈大笑，告訴舅公喜鵲早就來報過信了。

我們姐弟幾個在舅公回去之前，都懂事地從不把手伸向桌上盆碟裏的瓜果，但舅公常會抓些瓜子放到我們洗得乾乾淨淨的手裏。考了好分數，我們也趕快捧出來，等着舅公的表揚。偶而，舅公高興，還會獎勵我們幾分零花錢，買幾個糖果香香。

舅公愛喝酒，早中晚都喝。不過每次喝得不多，他自己倒小半兩，慢慢地咪，媽媽要添酒時，也只讓添上一點點。爸爸不喝酒，只陪着吃飯。舅公最喜歡和爸爸聊天，一直說喜歡和讀書人在一起，對爸爸這個大學畢業任高中語文老師的女婿非常滿意,甚至成了隔代知己。

媽媽總念叼着舅公的慈愛，舅公的好，遺憾舅公走得太早，沒機會盡心盡力報答。剛領養到舅公家裏時，有一個冬夜，四歲的媽媽尿溼了褲子，卻不肯讓大人給她換褲子，大家都凍得抖抖索索的，舅公生氣地打了她一下，她就哭喊着要媽媽，結果是舅公、媽媽、媽媽的外婆三個人抱頭痛哭了一場。

媽媽只讀了小學三年級，但媽媽卻無怨無悔，因爲舅公對她說：你看，我一個人的工資，養全家七八口人，我在外面教書，幫不到家裏，你外婆老得做不動了，你舅媽帶小孩做家務又出不去，弟弟妹妹太小，也要讀書，家裏沒錢，也需要一個人砍柴挑水種菜養豬，就你大一些，只好委屈你了。

閒聊時，媽媽說：“我外婆家省吃儉用，晚餐時每個人只能分到一茶盅炒黃豆，積累下四十擔茶葉、四十擔柿子、八十擔谷田的家產，可轉眼間說沒就沒了。只有舅公讀的這一肚子書，纔是別人爭不走搶不去的真正的財產，不光自己享用了一輩子，人走了，還福佑家人兒孫，遺屬有生活費，兒子頂職有工作，也纔有能力培養孫子去讀大學。任何時代，讀書都是真本事，讀書永遠是最好的出路。”

我看過舅公年輕時的“見真我照相”，是每一個懷春少女都會有的怦然心動。歲月和流年，只在愛他的親人心中留下一個遠去的溫良恭謙讓的笑臉。但是每次聽見喜鵲報喜，我的眼前就會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一位手握書卷、俊秀飄逸的翩翩美少年，正行進在蜿蜒迤邐的山路中，身後，書童挑着書擔緊緊相隨，前方，鵝湖書院那高翹的屋檐已經遙遙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