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火焰散文
冬天
最陰險的是無所不在的寒風,戴着隱性面具。
躲在村莊背後,它們肆無忌憚地扔着飛刀,傷害微笑的野菊,割破嫩綠的小草,甚至給美麗的雀鳥製造太多流言。
先是一隻蝴蝶表情痛苦地離去,然後是幾隻喜鵲在天空飛來飛去。當它們最終離開沉默的村莊,翅膀掉下一串失落與悲泣。
假若大雪隨後到來——這與村莊擁抱得緊緊的事物,是否與寒風有所牽連?
苦於證據蒼白,我只能把想法一再壓在心底,不便妄言。
初雪
一朵雪花飄落下來,未及吐露內心的言辭,便被大地收藏了嬌弱的花瓣。
又一朵雪花飄落下來,在高高的枝頭,與一枚枯葉剛剛展開親吻,一場愛情便匆匆完成轟烈的過程。
第三朵雪花落在頭頂,他依然走在路上,不在意一生的年華壓彎了腰身。
當一場初雪悄無聲息抵達村莊,他把頭低下去,再低下去。
面對滄桑歲月,他始終記得:初雪來臨,必須向苦難大地虔誠致敬!
茅草
這是我最熟悉的一叢茅草,站在村口的路邊。
山風一吹,它們歡快地搖曳,有的還尖叫出聲來;山風一吹,白絮紛紛揚揚。蝴蝶穿梭其間,鳥兒立在草尖歌唱。
在冬天,風吹一次,它們就朝喑啞的方向邁得更快一些。
想不到,時隔多年,當我路過或停留,它們依然叫出我的乳名,帶着壞壞的嬉笑。
香樟樹
我曾反覆嗅過,並用鐮刀割開表皮,想探究更深的祕密。
可是,香樟樹並不香啊!
在我家屋後,一站就是三十年。之前,它是姐姐未及打製的嫁妝,最終,它被姐姐拋棄在村莊,成爲一段時光的印記。
離開村莊的日子,總是夢見香樟樹。於我來說,那個祕密困擾多年;對於姐姐而言,更有一種歉疚揮之不去。
入冬,一場罕見的大風將它推斷。
我和姐姐涌出相同的悲傷:在我們內心,一件珍藏已久的珍貴物什,已被時光永遠盜走。
家園
花草裝扮的家園。雨水浸泡的家園。秋風吹涼的家園。大雪覆蓋的家園。
那麼多植物,那麼多鳥兒,那麼多行動或靜止的事物,我怎麼叫得出名字啊!
我牢記着:一眼苦澀的井水,叫乳汁;一條瘦削的山道,叫懷念;一柱濃烈的炊煙,叫溫情;一堵斑駁的土牆,叫留守……
還有那麼多內容,需要用一生來緩慢地說出。但我更需要銘記:
一句方言喊出的乳名,叫疼痛;
一聲乳名喚來的疼痛,叫故鄉。
黃昏
日頭翻過山去了,剩下一層夕光緊貼在褐黃的牆面上。
最奇妙的景緻,莫過於低頭吃草的黃牛,將草尖跳躍的光斑一點點收進胃裏,鼓鼓囊囊的肚皮,更顯油亮。
山坡上半蹲半立的放牛老人,低聲哼起小調。除了身邊那頭大黃牛,誰看見暮色浸染的`感懷,源自舊年的哪個方向?
正如被稀釋的雞鳴犬吠一樣,炊煙稀稀落落,淺淡的色澤,保持住村莊溫情的底線。
庭院裏,當那個小女孩用橡皮擦一次作業本,天色就凝重一分;再使勁擦上幾遍,夜色之水已漫過山崗,村莊冒出汩汩的氣泡。
守望
可以是一條小路,一棵大樹,一枚落葉;
也可以是一滴汗水,一條溪流,一聲呼喚。
可我卻守望着母親留下的、無盡的憂傷。
這麼多年,我被憂傷包裹,被疼痛感懷,被懷念壓沉行囊。
憂傷如此遼闊:童年的螞蟻追着遠行的腳步,溼火柴劃亮微弱的火苗,零碎的犬吠安撫他鄉之夢,搗衣的姑娘攪動白亮的時光……
這麼多年。是母親,用苦澀的奶水和黃荊條抽打的疼痛,將我的守望滋養。
溫暖
再一次寫到溫暖,內心有火苗升騰。
山村的火塘、油燈、暮色,甚至大雪、童謠、晨霧,等等,都與溫暖密切相關。
冬寒之夜。每一口火塘都燃燒得那麼旺盛。一壺煮沸的茶水,香氣繚繞,久久不散。
鄉間曠野。誰將山歌唱得如此繾綣。沿着山坡向下,一彎纏綿的溪水,讓捶打衣物的妹妹羞紅臉龐。
歸家路上。奔波的馬蹄甩掉異鄉屋檐。所有喧囂、繁華,都如過眼雲煙,溫厚的山村,纔是唯一的站點。
雪落山村。誰把爐火撥得通紅?誰在村口久久眺望?風一吹,親情的烈酒便香飄十里,未及到家,先就醉了。
寫下溫暖這個詞,內心舒坦而踏實。
老房子
最多的是嘆息,被牆縫裏的野草小心翼翼舉着。當它不經意掉落一句,一道傷口便延伸得更遠。
一匹黑瓦在半空懸而未決。地上已有殘骸,不知被暴風吹落,還是被驟雨擊中。
庭院裏,落葉鋪滿遍地秋涼。陽光斜斜地抹過去,又抹過來,肯定有太多話藏在心頭,卻不忍心說出來。
藏匿窗臺多年的鑰匙,已擰不開鏽蝕的鎖孔。透過門縫望去,能看見那隻老朽的藤椅、纏滿蛛網的掃帚、黢黑而冷清的竈臺、母親臨走前抹淨泥土的鋤頭……
我實在無法再看下去了。牆上,一張蒙塵的全家福還掛在那裏,彷彿被叛離山村的我遺忘了幾個世紀……
感恩
面向村莊,我的眼裏涌出淚水。是的,感謝村莊,給我內心儲滿豐沛的情感。
我的血液,連着養分充足的井水;我的骨架,源於厚實挺拔的山川;我的歌唱,來自溪水清澈明淨的浸潤;我的感恩,因了母親寬厚無私的賜予。
感謝鄉村,帶給我寬厚的依靠。感謝泥土,積聚生命中最樸素本真的情愫。感謝記憶,讓散落的時光漫開花朵的清香。感謝母親,一滴乳汁讓頌歌永遠嘹亮。
因爲感恩,我的眼裏才充滿淚水,蒼白文字纔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