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心靈的紅傘散文

十五歲那年，我的獨舞《傘韻》代表學校在市裏的舞蹈大賽中獲獎，父親特地託朋友爲我從福建捎回來一把紅色蕾絲的長柄傘。記得父親說：“孩子，爸爸希望你一直用積極堅實的腳步行走在你的人生之路上，這把紅傘會帶給你好運吉祥……”我知道這把紅傘裏濃縮着父親的愛，深藏着一份內斂的色彩。一直以來，我都鍾情於它那美麗的線條，滿意她收縮自如的利索，感覺它就像一位楚楚動人的紅衣少女，讓人禁不住心生傾慕，也讓人賞心悅目，多年以來，它一直陪在我身邊，用它那一抹弦目的紅，照亮我的心靈還有我的世界。

純真無暇的學生時代，我執拗地喜愛着每一個雨天。喜歡撐開傘行走在雨中，在校園那條鬱鬱蔥蔥的小徑上快樂地旋轉。喜歡撐開傘的那種感覺，傘兒牽着軟軟的風，細細的雨如珍珠般從紅色的傘面上墜落。那時，世界是詩意的，雨天是詩意的，心情也會充滿詩意。待到風雨後，收了傘，籲口氣，方知，心情是一杯剛衝開的緑茶，在雨中，舒舒緩緩、起起落落……

和紅傘有關的記憶裏，最深刻的印記是在大學畢業後的那年秋天。我隨同學一起來到了徽州農村，那是一片遠處有山、近處有水的如水墨畫一般美麗的鄉村。

一日黃昏，我們唱着歡快的歌謠，舒展開雙臂行走在狹窄的鄉間田埂上，收入眼底的是一片無限靜謐、祥和的景象：那是一片幾乎已收割完畢的稻田，收攏後的稻草堆成垛，斜斜的，散亂地放置在一邊。不遠處，依稀可見的黑磚白瓦的房頂上正升騰着縷縷炊煙，嫋嫋娜娜隨風飄散着。秋的景色漸漸褪卻了豐收的歡欣，在深秋安靜的田野上畫出輕盈而又詩意的動感。就是在不經意的這一刻裏，我看見了那把紅色的傘。

那是一把有點破舊的紅色布傘，被一個婦人高高地舉在頭頂，她黝黑的皮膚，穿着深灰色的肥大的衣服，身前還拴着一個差不多六七個月大的嬰兒，和她的丈夫一起彎着腰撿拾着麥穗。眼前的情景讓我想起法國大畫家米勒的傳世名畫《拾穗者》：晴朗的天空下一片金黃色的麥地，在剛收割的褐色土地上，有三個農婦穿着粗布衣衫和笨重的木鞋，扎着紅色的頭巾、體態健碩，說不上美麗，更談不上優雅，只是彎着身子，在麥地裏尋找零散、遺漏的糧食……在她們身後的背景中，午後的陽光透過雲翳照耀着豐收的麥垛……而眼前的這幅畫，天空同樣是湛藍的、麥地也是同樣的金黃色，不同的只是農婦的衣服變成了淺灰色，紅色的頭巾變成了一把紅色的傘，三位勞作的農婦變成了爲生活打拼着的三口之家。

在《拾穗者》裏：“米勒試圖把我們引入土地的深處，在開闊而又靜穆的景觀中去感受她的沉重與充實，傾聽她深沉寧靜的呼吸，體會她樸實頑強的'生命……”眼前的場景更是一幅震撼人心的畫卷，它帶給我的震撼超越了米勒的《拾穗者》。與之不同的是，對於《拾穗者》，我只是通過畫面用視覺的感官去理解和透視，而那一次，是身臨其境的真實，然後我用自己的心靈去感受。

在那個帶點暗色的鄉村黃昏，那把紅色的傘，是唯一的亮色。它收斂着光芒，不耀眼，更不妖豔，只是那麼安靜地處在天與地的接縫之間。我相信，那不是一般的紅，和我們常見的穿梭在都市裏的釋放着驕傲與不羈的紅是不一樣的，那是一種混合了汗滴的顏色，是皮膚幾經暴曬後的色彩，是一種喜不自禁的屬於收穫的歡愉，更是收割之後，吐故之後疲憊又沉靜的顏色。

那把紅色的傘，在這個美麗的鄉村，與稻田、草垛、遠山柔和地融合在一起。傘的背後，有裊裊炊煙升起，正在麥地裏拾穗的三口之家，那麼嫺熟又那麼滿足地勞作着。我相信，他們的心情是愉悅的，沒有埋怨，不覺得辛苦，也不擔心風雨，因爲，當一切都收割完畢，他們還可以相伴着撐起那把紅色的傘，看着那抹弦目的紅，攙扶着回到溫暖的家中。

從徽州歸來至今，那把紅傘一直在我的腦海裏揮抹不去。曾經十分感謝上天，把自然中無限美好的一幕顯現於我的面前，它一定是希望我能安渡世間風雨，找準幸福的座標，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把紅傘。在遠離都市的鄉村裏，偶然看到這幅景緻，我突然非常渴望這種純樸的生活，渴望着什麼時候也能變成在金黃色的麥地裏拾穗的村姑，和心愛的人一起擁有這等簡單的幸福；要到何時才能像他們這般，既要守住生命的熱情，又要穿越慾望，執着於心靈的聲音，去掉張揚、舍盡浮華、踏實而勤勉；什麼時候才能葆有永遠的寧靜而不失衡，讓快樂在內心生根。嘆，在這個浮世裏，有多少瑣碎矇住、牽絆了我們尋找那種簡單幸福的眼睛？這般簡單的幸福，希望來生可以真實的擁有。

上個星期，和母親一起整理物品，一眼看見這把傘還靜靜地掛在衣帽間裏。傘架已經發黑了，傘柄上的油漆也有點斑駁，傘面上紅色的蕾絲已經失去當年的鮮豔並有了被撕碎過的痕跡，只是那根主樑是實木的材質，看上去仍是筆直堅實。顯然，它已經不再那麼秀麗了……母親說，去年的颱風季節，一次狂風暴雨時撐它，骨架被風吹得折斷了，附近也沒有修傘的地方，但母親卻捨不得丟棄，總想找到一個能把它修好的師傅，因爲那是父親留給我的最後的禮物……聽着母親在耳邊嘀咕着，我呆呆地立在櫃子前，久久地凝視着這把傘，現在的它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亭亭玉立的紅衣少女了，更像一位在廚房裏忙碌的中年婦女，身材微微發福，舉止間也少了當年的那份純真、柔美，但它的那份安靜依然觸動着我。

久久地看着傘，多年之前和傘有關的記憶又在腦海裏呈現。同時，我也想到了自己，想到這長長的三十幾年來走過的人生路程。其實，我們的人生又何嘗不像這把傘呢？不同的時期有着不同的角色和位置：青春年少風華正茂時，我們活力四射、激情四溢，奔放張揚，在陣陣掌聲中怒放着斑斕的年華；隨着時光流逝，世事變遷，韶華慢慢老去，黑髮上有了幾絲白髮，眉間開始有了皺紋，我們總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沮喪迷茫、糾結落寞……這些情緒會時不時地佔據我們的內心，但我始終相信，這是萬物輪迴轉變的一種規律，我們要學會接受並給自己一個合理的定位，不要爲褪去的光環黯然神傷，用一種淡泊的心境從容地去面對生活裏的不如意。輝煌時，盡情綻放，謝幕時，優雅地微笑，這樣的人生纔是淡定的。

是的，明日，我又將帶着它上路。在雨中，撐開這把紅色的傘，用它的紅色光芒，照亮我的心靈還有前面長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