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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樹篼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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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道的雪,終於來到老鴰嶺。

挖樹篼散文

雪花一片一片地飛舞。八十二歲的他,腿腳破天荒地靈便了。他在推開邊屋的剎那,甚至還挺了挺腰——那腰,其實早就佝僂得挺不起來了。他就那樣跨進邊屋,走向牆旮的地火盆,點燃松針,放上淌油的劈柴,等火舌舔上來,再拿個樹篼罩住,讓其均勻散熱。

他在火盆邊坐下來,抽着旱菸袋,等雷七到來。老鴰嶺的人,不下雪不烤火,習慣了。嶺外的雷七,也習慣披着頭茬雪來,陪他烤這頭茬火。

老大媳婦走進來,捋下火盆上方的吊鉤,掛上吊罐燉羊肉,又在他身邊支起小桌子,放上一鋁壺酒和一瓢炒花生。老大媳婦前腳走,他後腳就把酒煨上了。雷七說過,烤樹蔸火,喝溫吞酒,吃羊肉泡饃,給個神仙都不做。

他往門外瞅了瞅,見不到雷七的人影,就忍不住地瞧向樹蔸。這大半屋的樹蔸,都是他親手挖來的。他只要出門,就肩扛條鋤腰別斧頭,瞧見了樹篼,就刨土尋根,舉斧斬斷,從斷根處下鋤挖。樹蔸挖出來以後,他也不管張牙舞爪的它們像龍還是像鳳,扯住粗根就拽,一步一步地拽到山坎邊,拿腳使勁一踹,樹蔸就骨碌碌地滾到稻場上了。等樹蔸曬去潮氣,他再一個一個地搬到邊屋堆起來。

這兒的三間邊屋,原本是蓋給老三結婚用的。他曾想砌上土牆,哪是臥室哪是堂屋哪是廚房地幫他歸置清楚。老三不同意。老三在信上說了,等他復員了,他就給新房搭上頂棚,用毛竹拉扯山牆,然後都糊上彩紙,又藝術又洋氣,像城裏人那樣。可老三卻沒有如期復員。他一去不返。

那個冬天,得到消息的他,抱着烈屬光榮牌,把自己反鎖進邊屋,只允許雷七陪在身邊。雷七擔心凍壞了他,就挖了個地火盆,升起樹蔸火,日日夜夜地暖着他。從那以後,邊屋就成了他堆放樹蔸和烤火的場所。雷七也每年披着頭場雪來,陪着幼年喪母中年喪妻老來喪子的他,待上十天半個月。

雷七是他的拜把子兄弟。

當年,他們十八個挑腳漢,結拜成兄弟,南下攬活。他排行老二,雷七排行老七。他矮瘦,雷七則長得五大三粗。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卻處得好像奶胞兄弟,同進同出,同吃同睡。那年水淹南方,弟兄們一窩蜂地往回逃,多虧雷七用籮筐挑着鬧痢疾的他趕路,纔不致他流落荒野。他那幫兄弟,能陪他活到現在的,也只剩下雷七了,關係自然非常人可比。

如果老三不犧牲,雷七還是他親上加親的親家。兩家山裏山外地住着,相距並不太遠。雷七家孩子多,養得艱難,他每次下山,都送些山貨幫襯着。有次,他發現雷七的四小子趴在路邊,就拉他起來,一摸渾身滾燙,心知他燒得不輕,抱起來就往醫院跑。等雷七得到消息,四小子已脫離了危險期。醫生對雷七說,這孩子患的.是急性腦膜炎幸虧發現得早,搶救得及時,否則後果嚴重,即便救活,也非傻既殘。後來,雷七就主動把女兒金枝許配給老三爲妻。

老三犧牲以後,他想讓金枝跟老二齁子圓房——齁子胎帶哮喘,一犯病就倒在地上直翻白瞪眼,三十多歲了還尋不下女人。若不是政府照顧烈屬,讓齁子去供銷社上班,他也不敢作這個打算。可是雷七竟揹着他將金枝嫁了出去。

直到那個連長帶着禮物找上門來,他這才知道,老三是爲了掩護連長才中彈犧牲的。連長給他跪下,求他認下他這個兒子,讓他爲他養老盡孝。他不認,連長就一次次地登門。常來常往的雷七見連長爲人實在,長得威武,又沒有妻室,就私下將金枝許配給他。連長得知花朵般的金枝就是恩人的未婚妻,哪有不娶的道理?婚後立馬把金枝帶到部隊,讓她脫離了農村。齁子後來雖然也成家了,可二兒媳婦常年對他不管不問,哪有金枝那丫頭貼心?他心裏埋怨雷七不該把金枝嫁走,竟不肯再登他家房門。雷七卻沒事人似的,每年準時到來。

可是那個雪天,羊肉都燉化了,他還沒等來雷七。

第二天清早,雷七的四小子跑來報喪,並捎來了他爹的遺言:我這一輩子,只有一件事對不住二哥,就是沒捨得將金枝嫁給齁子——誰讓我雷七隻有這一個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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