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近黃昏,依然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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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花不花四十七八，可我的眼花卻在五十歲。2006年初春，我和一位廣西的地質師去雅加達，在北京國際機場填寫《海關進出境旅客行李物品申報單》時，我突然發現我的眼睛根本就看不清申報單上的字了。我當時就在問自己：“我的眼睛花了嗎？我老了嗎？”
到了雅加達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配花鏡。印尼華裔翻譯老謝，帶我去了唐人街，找到了他熟悉的一家華人開的眼鏡店。店員讓我坐在儀器前檢測，事畢，對我說：“你的眼睛花了。左眼150度，右眼200度。”花了400000多印尼盾配好一副老花鏡，架在鼻樑上，看了一下報紙，果然，十分清晰。這時，我才真正地相信我的眼睛確實花了。回到公寓，悶悶不樂了好幾天，我一直在想：我真得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了。我真得開始衰老了。
花眼，醫學上叫老視。老花眼通常是發生你慶祝五十歲生日的前後，當你看書、縫衣服時，視力變得很不舒服，將兩臂向前伸，拉遠書和針線的距離，書上的小字和針線就會變得清楚。因此，老花眼還有一個很有趣的名字叫“短臂症候羣”。老花眼是每個人的宿命。每個人都會老花。而且，與你年輕時的視力好壞沒有關係。裁縫師與作業員得老花眼的機率是一樣的，而且不用看醫生，你也知道有老花眼了。接下來就是隨着年齡，老花眼度數會一直增加。
老花眼打亂了我的生活秩序，老花鏡成了我須臾不可離開的伴侶。例如說，清晨起牀，你看錶需要老花鏡；飯前吃藥，你看說明書需要老花鏡。與人見面，你看名片需要老花鏡；邀人就餐，你在酒店點菜看菜譜需要老花鏡。開始工作，你發郵件、看合同、拿稿子講話需要老花鏡；休閒時光，你看書、上QQ需要老花鏡。你打電話、發短信需要老花鏡；你自己駕車看儀表挑選DVD、到銀行ATM機前取款輸入密碼和數字需要老花鏡。你旅行登攜程網定電子機票定漢庭連鎖酒店、在機場看登機牌需要老花鏡；你當驢者站在荒郊野外看GPS需要老花鏡。
花眼人生剛剛開始時，我還沒有養成適應的習慣。老花鏡，不是被忘帶了，就是被丟掉了。記得：第一個老花鏡，用了三個多月，就莫名其妙的不見了，好像是丟在了雅加達萬豪酒店的咖啡廳。第二個老花鏡，也只用了半年就打碎了，在吉隆坡的雲頂賭場摔得粉碎（鄙人從不賭博，只是好奇）。從那以後，我一次就買了許多老花鏡，有高檔的，也有簡易的。牀頭、辦公桌、汽車裏……凡是能用得着老花鏡的地方，我都給它放上。花眼之後五六年的時間裏，我工作在東南亞，經常奔波於東南亞各個國家的機場、港口。我特意買了一個能背能系的名叫“北臉”的包包，主要用來裝老花鏡以及照相機、手機、護照之類的物品，爲的是隨叫隨到使用起來方便。
花眼人生，意味着我的身體各個器官開始衰老，我已經步入了老年。跟前的事記不住，過去的事忘不了。我會想起李商隱的那首詩《登樂遊原》：“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但更多的時候，我想到的是蘇軾的那首詞《江城子?老夫聊發少年狂》：“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我會更多地品味南宋陸游在67歲時寫下的那首詩《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爲國戍輪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夕陽、黃昏，這是不可更改的人生規律和現實。但衰老的永遠是人的身體，不老的永遠是人的精神。花眼人生也有花眼人生的壯麗。《三國演義》第七十回，有這樣一章的描寫：卻說張郃侵犯葭萌關。孔明聚衆將於堂上，曰：“張郃乃魏之名將，非等閒可及。除非翼德，無人可當。”忽一人厲聲而出曰：“軍師何輕視衆人耶！吾雖不才，願斬張郃首級，獻於麾下。”衆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孔明曰：“漢升雖勇，爭奈年老，恐非張郃對手。”忠聽了，白髮倒豎而言曰：“某雖老，兩臂尚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豈不足敵張郃匹夫耶！”孔明曰：“將軍年近七十，如何不老？”忠趨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輪動如飛；壁上硬弓，連拽折兩張。咱不說以後黃忠大敗張郃力斬夏侯淵之事，只說黃忠老當益壯的氣勢，這就是花眼人生的楷模。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彌堅，不墜青雲之志，可歌可泣可取也。
到了花眼這個年齡段，雖然視力老矣，但對社會對人生卻看得更加真切平和。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功業成敗、感情糾葛、江湖險惡，人生坎坷，有着哲學家明悟的花眼，已看得真真切切。功名利祿皆成過眼雲煙，爭搶奪拼皆是孩童遊戲。人生過半，當明天理。山有高低，人有高下。人生在世，當解天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花眼看人生，多了些境界和豁然。有所爲，有所不爲；有所求，有所不求。花眼看人生，多了些包容和釋懷。以責人之心責己，以恕己之心恕人。鍍金解難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花眼看人生，多了些責任和義務。人生過半，更知父母恩深、糟糠意重、子女情真。天倫之樂，貴於天下其他之樂。花眼看人生，多了些從容和淡定。心靈不再受世俗的羈絆，活出得是自我，活出得是多彩。花眼看人生，看到得是天使，於煩躁和不安中觸摸靜謐的安詳，在混沌和迷濛中眺望晨曦的霞光。一路走去，多回頭望望。即使消散，依然唯美。
花眼人生，一輪夕陽。雖近黃昏，依然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