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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擔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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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擔山不是一個山的名字,雖然這樣取名也是可以的,但是偏偏沒有聽過,至少我的周邊沒有這樣一座山。

扁擔山散文

但是我喜歡把這樣兩個看起來不怎麼搭界的詞語連在一起,因爲我知道他們是搭界的,甚至是融合的。扁擔是大山的派生物,扁擔還是大山與外界的聯絡員——人們是通過扁擔才把大山挑出來的。

我們那兒充其量只能算個丘陵,但卻也有四面八方的山,海拔不超過四百米,可是始終能把村子圍在中間,於是我們也顧不得科學的界定了。在我的記憶裏,我們那兒就是山區,我們屋前屋後的山就是大山,我是標準的山裏孩子!

所以,我非常熟悉扁擔。

父親是個木匠,現在自然是老木匠了,木匠方面的活也就是偶爾爲之,以前卻是一年到頭的木匠,相關的事情什麼都做,從爲別人蓋房到製作農具,沒有他不會的。至於像做扁擔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清早上個山,找到自家的樹林,瞅準一棵檀樹或者是槐樹,回家鋸開、刨掉皮、稍作修飾,再一頭一尾分別釘上兩個小小木棍——用來固定繩子的,然後一條扁擔便從他的手裏流出。

記得人們形容汽車的時候喜歡用三個字——流線型,學物理的時候也大略知道一些相關的定義,可是一提到流線型的意義,我躍入腦海的竟然是出自於父親之手的扁擔。

不是木匠的人也會做扁擔,沒有什麼講究的,能挑東西就行,所有總能見到千奇百怪的扁擔,有的簡易到一根木棍就成了扁擔。不過,那樣圓滾滾的扁擔撂在肩膀上有些硌人,因爲接觸面積小,壓強也就大了,人挑着實在不舒服,自然只能偶爾救急,也只能挑三兩十斤重的東西,而且因爲那樣的形狀,也不適應稱作“扁擔”的。

繞口令經常講“扁擔長,扁擔寬”,是很有生活的。扁擔長了,走路的時候就可以踮起來;扁擔寬了,肩膀會舒服許多,這也算是生活製造扁擔的體現吧!

在農村,扁擔是無處不在的。是個成年人走到哪兒都會攜帶着一條扁擔,當然包括一擔繩子,出去的時候挑着東西出來,回去的時候再挑着東西回來。而且很多的時候都會結伴,大家挑着東西,也不覺得有多麼地勞累,一邊走一邊還能拉拉家常,竟然視肩上的重量爲無物,只是順手拿起脖子上手巾的一角在額頭擦汗的時候才能感覺到重量的真實。

負重慣了,也就不覺得那是重量,儘管它們的確存在。就像長期浸泡在苦難當中的人也就把苦難看輕了。幾十年之後,我時常會想類似的問題,得出的結論是對於一個長期從事重體力活的人來說,沒有了扁擔,他們纔會覺得走路發飄,如果我們輕易斷定他們厭惡農村,渴望紙醉金迷的話,那隻能說明我們的輕佻與淺顯。

扁擔是他們生命的組成部分,在擁有扁擔的時候,他們覺得腳步會很紮實,而且,他們纔會露出憨憨的笑容。

扁擔會成就一批出名的勞動力,在鄉間也往往會演繹着一些傳奇:有人一擔能挑二百斤,有人一擔能挑三百斤,還有人一擔能挑三百斤走幾十里路甚至都不用換肩。都是傳說而已,沒有考證過,不過青壯年一擔挑個二百來斤應該問題不大,再說還能換肩——就是一會兒用左肩,一會兒用右肩,算是個調節。力氣大的人也有力氣大的好處,不僅僅在精神上有着先天的優越感,在村子的隱性地位也高一些。人們提及某個村子的時候,總會說這個村子有哪些掛上號的勞力,這是地位的一種體現。再說,有些事情只能讓這些人去做,比如割稻,有抱稻的,有打稻的,再有就是挑稻的。抱稻和打稻都是在水田裏,深一腳淺一腳的,不僅路走的不暢快,身上全是泥漿,而且那些稻子進入人的衣服內,渾身癢癢,自然不是快活的事情。反倒是挑稻,就提着一個扁擔就行,身上不需要沾水的,只不過那樣的事情只能留給力氣大的人——哪些人力氣大,大家是心照不宣的。

畢業之後,我家割稻的時候,我是不願意下田的,就給自己安排了挑稻的任務。我只挑兩口袋,是他們的一半左右,不超過一百二十斤的樣子。一開始還行,挑一擔歇一會,再迎着微風抽根菸倒也心曠神怡。可是兩趟一下來,扁擔就上不了肩,碰到哪兒哪兒都疼,強忍着也只能堅持幾個來回,最終攤到在地,一點都不想動了,肩上不僅是大面積的淤血,而且表皮脫落了整整一大塊。

總是在最難熬的時候必須要熬下去,這是農村的確切定義。這時稻穀從打稻機裏傾瀉而出,那個口袋快速地變滿,你動作一慢下來,就會延誤整個勞作的時間。屆時的我只能硬着頭皮拖着腳步繼續行走在通往稻田的土路上,父親做得再好看的扁擔在我眼裏不過是一根根足以打斷骨頭的鐵棍!

審美很多時候只是一部分人的專屬,肩膀上快要皮開肉綻的人是感覺不到蟹肥稻香的,何況一條足以壓垮人的扁擔!

那時似乎只想時間在那一刻停止,哪怕是忽然下暴雨讓這些水稻全部稀釋,只要能讓自己的肩膀擺脫扁擔就行了,顯然,這很自私。但多年以後,我依然認爲那是我當時最真實的想法。

終於一切結束,結束之後忽然覺得自己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等大傢伙興高采烈地裝載稻穀然後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之後,我應該已經在家裏的涼牀上睡着了。因爲我醒來的時候世界很安靜,而稻穀早已被全部搬上了我家的平頂,均勻地鋪在上面,訴說着豐收的喜悅。

也就是三兩天的樣子,肩膀就起了一層厚厚的老繭,肩膀再加上的時候,已經不覺得有多麼的疼痛了——不過也可能是擔得較少,因爲那之後,我就沒有那麼長時間如此地負重。

但那卻不是最緊張的一次,最緊張的是在山上。

山上有的是荒草,那是用來燒飯的。雖然田裏有的是稻草,但那得喂牛,不可能成爲燃料,所以,又有了一項工作內容砍草。砍草的確切時間我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好像一有空閒就要上山,而空閒的時間並不是很多,這樣通過推理,大約是五六月份和十月份的樣子。父親常年在集鎮上做小生意,家裏的事情做得很少,再者,在很年輕的時候,他生過一場大病,就是腰椎上的骨頭錯位,在家睡了幾年才痊癒的。不過那之後是不能挑重擔的,儘管他的胳膊像水泥電線杆那樣粗,腰上卻沒有多少力氣,也沒有人敢讓他繼續摧殘自己的腰。母親弱弱的,沒有多少力氣,不過不挑是不行的。於是每天大清早,母親就會帶一個搪瓷缸和一個暖水瓶,加上幾片鍋巴,一個人進山,午餐用開水泡點鍋巴就行,到了傍晚就把前一天曬好的乾草挑回家,擦黑進門的母親回家總是要酸背痛的,癱坐門口的石階山,沒有什麼氣力。

姐姐在很小的時候經常和母親一道,她十幾歲的時候就練就了一副好身板,挑着擔子在山路上也能健步如飛。只是每次看到她那樣的勁頭時,我的心裏總是被堵住了什麼,同樣沉重的還有我那不喜歡錶露聲色的母親。

姐姐比我只大一歲,只上過很少的學。那時學校每次升級都要考試,她有一次沒有升級只能丟在我的後面,就再也沒有上學了,她說不好意思。那些個老師,幹嘛不能放一點點分數呢?

哎!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說來也無意。什麼人落在什麼時代,只能陷落在那個時代的陷阱裏而自己渾然不覺,反倒覺得一切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這與宿命無關。

後來我已在家門口教書了,姐姐也外出了,我曾經山上接過母親。山頭離我家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孩子們放學之後,我來到了我家的山地,途中尚有小橋流水和鳥語花香,但不足以讓我有心去瀏覽。母親整理好擔子,正準備往下挑,我接過之後,她問走山路挑擔子我是否習慣,我想一百斤不到的擔子,應該沒有問題的,迎着山風就往下趕!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何況還是崎嶇的山路?何況還有一百來斤的擔子?大約只有三兩分鐘的輕鬆之後,腳就不聽使喚了。山路很陡,有些幾乎沒有路,生靠自己去踩,踩實了就是路,踩不實還得另闢蹊徑,所以兩隻腳不能同樣使力,一隻手扶着扁擔,另一隻手還得努力探尋着身邊的樹木,好扶一把,不至於有掉下山崖的危險。

就這樣哆哆嗦嗦的往前走着,走一步停一下,擔子還不能落地,在母親面前還不能表現。兩隻小腿不停地哆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無聲地滲出,不僅僅是累的,也有嚇的成分在裏面。我有一腳踩在一塊小石板上,小石板往前滑了一大截,我整個身體都跟着往前滑,好在有一棵樹擋住了,否則只能連人帶草一下子滾到山腳。母親跑到前面,指引着我往哪兒走,儘量讓我走在正確的路上。山上雜樹很多,我顧得了前面顧不了後面,不時地後面的那一堆草會被某棵樹擋住,身體能被牽引出一個半圓。最大的`問題是你不能歇下來,也沒有地方可以讓你休息,只能往前趕!我無數次想把這擔草丟在山上,可是看着弱小的母親,我知道我不能。

那不是在勞動,那時候你得屏氣凝神,你得目光如炬,你得渾身繃緊,你得小心翼翼!

大約要半個小時才能下個山,而這截下山路不過幾百米而已。

到了下山的時候,依然有太長的路等着我,可我竟然能忘記肩上的重量,和山上相比,這算些什麼啊?我挑着擔子,使勁地墊着,恨不得唱歌,母親在後面看着也高興。

之後我也有山上接過母親,但是次數不多,母親也不指望着我。每接一次,我都做好全身心的準備,對付那截還算不上是路的山路,每次我的小腿都會繃得很緊很緊。

那時候,我不到二十歲,但卻喜歡上了抽菸喝酒。因爲我體驗過一種透支之後的放鬆,也收穫過麻醉之後的快感。

母親依然在山上繼續着她的砍草工程,年年如此。山上荒草瘋長,依然找不到可以出山的土路,我幫不上忙的時候,甚至都不願去想想那樣的場景。可是在母親那兒,一切似乎都沒有那麼嚴重,我家還曾經還賣過一草堆的荒草,居然賣了幾百塊錢,砍草竟然成了副業。

那個時候,我的同齡人可能正在對着月亮抒發着各自的情思,要麼是在遙想着不着邊際的情感傳說,要麼就是昂首走在自己打拼夢想的荊棘裏。而幾乎把自己與外面的世界隔離了開來,木訥了許多。只是覺得還是踏踏實實地做好眼前的事情,僅僅希望自己與這周邊的人生活的要稍微好一些而已。

以後的生活要好了許多,那幾座山也被夷平,村裏再也沒有山地和水田了,別人爲我們建了一個時尚漂亮的新村。我欣慰的是我的親人們再也不需要去做那些投入和收穫如此不對等的勞作。儘管煤氣竈早已普及很久,但只要有山,他們就必定會上山,根本不可能去算這個經濟帳的。

再次回到村子的時候,一切都變了,貫穿在新村的是不絕的麻將聲,連一條像樣的扁擔都找不着了。不再種地的人們要扁擔幹什麼呢?

可我依然興奮不起來,不菲的拆遷款的確能讓人們幸福好長一段時間,可不再勞作的人們以後怎麼辦?終於,手裏缺錢的鄉親們開始了上訪,上訪的結果是僵持,也會小有收穫。逐漸的上訪成了一條門路,爲了把升勢造大,組織者開始發錢。上訪已經脫離了一開始的性質,真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我的父親母親還算不錯,父親因爲在一個集體工廠裏上過幾十年的班,還能拿個足以自保的退休工資,因而村裏的事情他幾乎不摻合。母親也是,她怕煩,她說一到村裏,很多人找她說長道短,不是這個不好就是那個不對的。她也六十多歲了,別人對她再尊敬,她也調解不開啊!她通常在我家照顧我兒子,和我兒子關係很好。

那次,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忽然放到了一個大別山山區的家庭,三個孩子都考上大學了,全靠一個母親做挑山工供養的。我看着心酸,但那個母親卻很從容,她的擔憂的只是馬上要修路了,自己即將失業,她愁的是以後。那個母親不過四十三四歲,和我們是一個年齡段的,但卻早已滿臉風霜,像個老人。

我特意細細地看着她那條賴以謀生的扁擔,光禿禿的,一點都不好看,不過我依然心生敬畏!那天我在微薄上寫道:扁擔因爲挑過苦難,所以不再輕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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