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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必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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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是文學中的一種體裁形式,下面就爲大家整理了經典必讀散文,僅供參考!

經典必讀散文

  經典必讀散文1

在我的故鄉,十月便入冬了。雪花是冬季的徽標,它一旦鑲嵌在大地上,意味其強悍的統治開始了。雖說年分四季,但由於南北不同和季節差異,四季的長度是不相等的,有的春短,有的秋長。而我們那兒,最長的季節是冬天。它裹挾着寒風,一吹就是半年,把人吹得臉頰通紅,口脣乾裂,人們在呼號的風中得大聲說話,不然對方聽不清。東北人的大嗓門,就是寒風吹打的吧。你走在戶外,男人的髭鬚和女人的劉海,都被它染白了,所以北國人在冬天,更接近童話世界的人,他們中誰沒扮過白鬚神翁和白毛仙姑呢。

被寒流折磨久了、被爐火烤得力氣弱了、被冬日單一蔬菜弄得食慾寡淡的人,誰不盼着春天呢? 春天的到來是最鋪張的,它的前奏和序幕拉得很長。三月中旬吧,就有它隱約的氣息了。連續幾個晴天后,正午時屋檐會傳來滴答滴答的水聲,那是春天的第一聲呼吸,屋頂的積雪開始融化了。人們看見活生生的水滴,眼裏泛着喜悅的光影。但別高興得太早,春天伸了一下舌頭,扮個鬼臉,就不見了。寒流的長鞭子又甩了出來,鞭打得人還不能脫下冬衣。人們眼巴巴地看着屋檐滴水時凝結的冰溜兒,就像望着脆弱的琴絃,不敢把動人的旋律彈奏。到了四月初,屋頂的積雪全然融化了,家家的白屋頂露出了本色,紅瓦的現出熱烈的紅色,青瓦的現出深沉的鋼青色,這時春天的腳步真的近了。雪花隱遁,天空由灰白變成淡藍,太陽蒼白的面龐有了暖色,河岸柳樹泛紅,林中向陽山坡的達子香花,羞答答地打骨朵了,人們飼養的家禽,開始在冬窩裏頻頻伸展翅膀,想啄春天的第一口溼泥,做自己的口紅。這時的春天怎麼說呢,是到了婚日的盛裝的新娘,呼之欲出了!

春天就是一個寶石庫,那裏綠翡翠最多。地上的草,林中的樹,園田的菜圃,呈現着一派嬌嫩的綠;山間原野的花兒,奼紫嫣紅,爭奇鬥豔,藍的如寶石,紅的如瑪瑙,白的如珍珠,金黃的如琥珀。這時窗縫的封條撕下來了,門上用於抵禦寒風的棉氈也取下來了,人們換下棉衣棉褲,家禽們又可以尋覓園田肥美的蟲子,作爲它們的小點心了! 到了五月,春天波濤洶涌地來了,所有的生命都盪漾在它明媚的波濤裏!

但這樣的春色,也許過於尋常,並沒有烙印在我心靈深處。我對最美春色的記憶,居然與傷痛聯繫在一起。也就是說,有兩個年份的春光,分別因身體和心靈的傷痛,而化爲了化石,嵌在我骨頭縫裏,無法忘懷。

我在大興安嶺師專讀二年級時,也就是三十四年前,春末時分,突患牙痛。先是一顆牙起義,疼了起來,跟着它周邊的牙呼應它。半口牙痛起來的感覺,你甚至想當自己的劊子手,砍下頭顱。我還記得童年時目擊一個殺豬的因爲牙痛,要喝農藥,他老婆喊鄰人阻止丈夫愚蠢行爲的情景。有過牙痛經歷的人都知道,那種痛錐心刺骨,尤其是夜深它擾得你不能安眠時。記得我被牙痛連續折磨了兩晝夜,一天凌晨,天還沒亮,我實在忍耐不住,一個人悄悄穿衣起來,出了集體宿舍,走向校園西側的原野。那天有霧,我張開嘴,希望霧氣能像止痛散,發揮點作用。當我步出宿舍區,接近原野的時候,發現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走近一看,是臺用於耕地的拖拉機! 我想起白天時,曾望見它在原野上工作。拖拉機駕駛艙的門,居然一拉就開了。我像發現了一個古堡,興奮地跳上駕駛室。完全不懂駕駛技術的我,試圖開動它。好像拖拉機的履帶一轉,我的病痛就會被碾碎似的。我不知哪裏是油門剎車,雙腳亂踏,手撫在方向盤上,振振有詞地喊着前進前進,可拖拉機紋絲不動。但這絲毫沒有減淡我的熱情,我像對付一匹野馬似的,執意要馴服它,一直和它戰鬥,直到霧氣野鬼似地在日出中魂飛魄散,我才大汗淋漓地休戰。太陽從背後升起來,照亮了我面前的原野。它的綠是那麼的鮮潤,就像一塊剛壓好的豆腐,只不過這是塊巨大的翡翠豆腐!這片觸目驚心的綠震撼了我,我跳下拖拉機。牙痛就在我奔向原野的時刻,突然止息了。病牙撤兵,整個身心都獲得瞭解放。我感恩地看着春天的原野,想着它蟄伏一冬,衝出牢籠後出落得如此動人,可我從未細心打量過它,辜負如此春色,實在不該。

另一片記憶中的至美春色,是與2002年聯繫在一起的。那年5月3日,愛人在歸鄉途中車禍罹難,我趕回故鄉奔喪。料理完喪事,回到塔河,正是新綠滿枝的時候。姐姐見我很少出門,有一天領着孩子,拉着我去堤壩走走。太陽已經很暖了,可走在土路上,我卻覺得脊背發涼。堤壩是我和愛人常去的地方,我們曾在河邊打水漂,採野花,看兩岸的山影、莊稼和牛羊。我走下堤壩,看到幾棵嫩綠的柳蒿芽,隨手採了,那是我和愛人喜歡吃的野菜,把它用開水焯了,蘸醬吃鮮美無比。我採了柳蒿芽,又看見了野花,白的,粉紅的,淡藍的,星星似的眨眼。我沒有采花,因爲以往採回的野花,會放到牀頭桌上,照亮兩個人的夢境。想着愛人與這樣的春色永別了,想着再無人爲我採擷這大好春色,伴我入夢,我忍不住落淚了。“萬木皆春色,惟我枝頭淚”,這是我爲 《白雪烏鴉》 裏喪夫的女主人公寫的一句內心獨白,它其實也是我的內心獨白。那天我怕姐姐看見我的淚,便朝茂密的柳樹叢走去。淚眼中的春色飛旋起來,像一朵一朵的雲,在人間與天堂之間綻放,那麼迷離,那麼悽美! 四野寂靜,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我想一顆依然能感受春光的心,無論怎樣悲傷,都不會使她的軀殼成爲朽木。愛情的春光抽身離去,讓我成爲無人點燃的殘燭,可生命的春光,依然閃爍!

我最愛的詞人辛棄疾,曾寫過“春風不染白髭鬚”的名句。是啊,春風染綠了山,染紅了花,染藍了天,染白了雲,可它不能把我們的白鬚白髮染黑,不能讓歲月之河倒流。但春風能染紅雙脣,能讓它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吐露心語,在夜深時隔着時空,輕喚你曾愛過的人,問一聲:你還好吧?

  經典必讀散文2

前幾天,我陪姥姥回她的老家,姥姥的弟弟,我的小舅姥爺說,小梅回孃家了,你可要去看看她。

“小梅”這個普通的名字,就這樣突然地出現,鋒芒閃閃,刺穿了二十多年的光陰。我依然記得她當年的消失,那麼徹底,那麼嚴實,彷彿永遠不會再出現,雖然一兩年後,我逐漸聽到她的消息,但終究缺乏一場相見,銜接上當時的截斷。

我的好奇心,戰勝了人際交往上的小小矜持。隨着我拉開那個籬笆門的一聲吱呀,小梅出現在走廊上。二十多年不見,我們從那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變成中年女人,卻在第一次對望中,都認出了對方,我們都是模子變化不大的那類人,她些微地發胖,膚色暗沉,眉眼卻一如當初,有着刀鞘般的簡潔。

房間裏沒有椅子,我們倆坐在牀上,對着一扇小小的,玻璃殘破又髒污的窗子,一時間無話可說。她告訴我她丈夫在附近的煤礦,孩子在村裏的幼兒園,說着,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要對方“趕緊支點錢拿回來”,顯然,電話那一端,是她的丈夫。

我們又對坐了一會兒,寡淡地聊了幾句,我就告辭出門了。眼前的小梅,一如當初的小梅,始終是讓我陌生的存在,我想我能懂的,只有那個消失的她。

我讀六年級的那一年,因爲某種緣故,休了半年學,我跟姥姥來到她的孃家,一個叫馬圩子的村莊。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這個村莊還沒有通電,晚上我就和一羣剛剛結識的女孩子,在村子中心的那塊空地、俗稱爲“飯場”的地方瘋玩。我們唱歌,跳自己瞎編的舞蹈,有時也會集結成一支活潑幼稚的隊伍,向着遠處進發,還有時,就到小梅家,她家裏有一些可愛的東西。

比如那些能把臉搽得雪白的脂粉,鑲着閃閃發光的亮片的頭飾,誇張的蝙蝠衫和喇叭褲等等,都是當時最時髦的大女孩的裝備,即使在一盞昏暗的煤油燈下,也是那樣璀璨。小梅很大方,任由我們把臉抹白,扯過蝙蝠衫在胸前比劃,她斜斜地靠着房屋正中那個巨大的糧倉,臉上帶着說不清是什麼意思的淡淡笑容。

當隔壁的房門吱呀一聲,院子裏響起小梅爸媽的腳步聲,我們趕緊把那些花紅柳綠的東西一股腦地塞到被子裏,小梅說過,千萬不要讓她爸媽看到。她沒說是什麼緣故,我們卻知道,因爲這些東西,是她姐姐春桃留下來的。

春桃比我們大幾歲,在我到來的一年前,她離開了這個村莊,和一個偶爾路過的貨郎,這是比較近的一個大八卦,因此被村裏人茶餘飯後咀嚼不已。

據說事發時小梅她爸震怒異常,借了很多錢,找過很多地方,最終頹然而歸,對家裏人說:“就當她死了”。從此後,他將這個女兒當成恥辱的祕密,緘口不提。如果他發現我們在試春桃留下來的衣物,一定會勃然大怒。

其實他沒有必要這麼介意,對於私奔這件事,馬圩子人並不陌生,當時本村的主要婚姻模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茶六聘,一樣樣規矩都不含糊,但想要張揚個人意志的年輕人,不甘接受這被安排的命運,當他們在某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裏,跟誰一不小心對上了眼,就有可能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斬斷身後所有的人際關係,和心愛的人,遠走高飛。

他們通常會在一年半載之後回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沒準還有了娃,雙方父母也只能認命。在這種婚戀模式裏,女方其實是吃虧的,掙不到彩禮,惹孃家不快,隨隨便便就跟男人跑了,遭婆家嫌棄,如若男人再是個不着調的,更是有苦說不出。這樣的例子不少,卻依舊擋不住少女們的前仆後繼。情動於衷時,誰能算得那麼分明? 跟自己,都是沒商量的。

小梅倒是很願意提起這個姐姐。她嘴裏的春桃,是個非常有魅力的姑娘,會用火鉗燙頭,用“門對子”把嘴脣搽紅,“人家搽得都跟猴屁股似的,春桃搽得就好看,她長得好看,她看人的眼神,都跟別人不一樣。”小梅淡淡地說。我卻無法想象,小梅顯然跟她姐姐並不一樣,她除了神情淡,眉眼也都淡淡的,皮膚很白,整張臉的線條很簡潔。

“其實我知道春桃在哪兒。”有一次,我和小梅在樹林裏割草,她這樣對我說。她用鐮刀在地上劃拉着,一些草葉被割破,冒出白色的漿液,她低着頭,說:“春桃給我帶信了,讓我去她那兒玩,她那兒可好了,你想不想跟我一道去?”她擡起頭,嘴脣牙齒上都有着柔潤的光,眼睛裏卻有一點被掩藏得很好的瘋狂。我有點愕然,我和小梅並不算很熟,不知道她爲什麼做出這樣的邀約。我說:“遠嗎?”她說:“不太遠吧。走路要大半天。”

我沒有勇氣跟她來一場單程大半天的旅行,我說:“俺姥會罵我的。”小梅沉默了,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們倆一道茫然地看着遠方的樹行,草地上毛茸茸的,似有綠色的霧,從樹與樹的間隔裏瀰漫出來,那一刻是那樣靜,靜得我能聽到我心裏有誰唱着不成調的歌:“春天來了,春天來了。”

我來馬圩子是在元宵之後,一兩個月過去,春天漫漶得一塌糊塗,草長起來了,輕輕鬆鬆就能割一大筐,對於村裏的孩子,割草不再是繁雜的家務勞動,而變成聚會的理由。我經常和村裏的女孩子們坐在草地上,像一羣小蘑菇一樣聊着天,小梅卻不在我們的行列裏,她後來又試着跟我提去看望春桃的話題,都被我巧妙或是笨拙地繞開了。她不再和我說話,有好幾回,我看到她和村裏長得最好看的那個男孩遠遠蹲着,她用鐮刀在地上划着,說着什麼,但不怎麼笑。

她會要他陪她去春桃那裏嗎? 她會和他私奔吧,也許就在這個春天。可是她爲什麼首先邀請我呢? 我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拒絕了,同時,又爲這好奇感到恐懼。

好了,我也不再鋪墊了。小梅果然失蹤了,在那個春天結束之前。她爸媽在某個深夜走進村子裏有女孩的人家,打聽小梅最近的動態之後,氣勢洶洶地衝進那個男孩家裏,卻驚奇地發現,男孩正在自己牀上安睡,他並沒有隨小梅一塊兒消失。

面對一羣大人緊張的詰問,他慌慌張張地說,今天小梅是找他一道出走來着,他沒有答應,小梅轉身就走了,他以爲小梅回家了,他也回家了。

那麼小梅就是獨自一人上路的了? 這個不難推斷的答案,讓所有大人感到難以置信。如果不是爲了和一個男的在一起,爲什麼要踏上如此危險的路途? 在大人的震驚裏,我卻瞬間醍醐灌頂,不只是小梅,還有春桃,以及那許許多多離家出走的女孩們,遠方對於她們的誘惑,也許比一個男人更大。

她們生於斯長於斯,然後嫁到本村或是鄰村,在這樣一個地盤上,過完自己的一生。如果她們此刻留下,她們就將永遠留下,愛情是一個最好的藉口,讓她們對自己解釋這源於春天的一場躁動,讓她們在衆人眼裏,變得容易理解。

只有小梅勇氣過人,她在一場場邀約失敗之後,決然地一個人上路,她真的是去投奔春桃嗎? 未必,後來的許多年裏,我總覺得,春桃帶信云云,實出於她的虛構。

她投奔的,應該是一整個遠方吧,她受到了春天的攛掇。春天這個概念,我是到了馬圩子之後纔有的,之後的很多年裏,我都記得那鋪天蓋地的金黃的油菜花,某個河沿子上突然就現身的夭夭灼灼的桃花,那些興奮得昏頭昏腦的蜜蜂與粉蝶,被陽光照得無比明亮與蓬勃的樹行。在那樣的春天裏,必須發生點什麼,如果錯過了,一生都會感到惆悵。

第二年,我聽說,小梅姐妹倆都回來了,她倆並不是一道回的,春桃果然抱了個孩子,小梅隻身一人歸來,對這段消失,絕口不提。她們的生活回到舊有的軌道,成爲最普通的婦人。春天只發生一次,而我耳聞目睹過的那個春天,對於小梅,也許是春天裏的春天,一旦逝去,就永遠逝去,但只要它發生過,也無須惋惜。

  經典必讀散文3

每到春天,模式化的讀書節就會紛紛登場,拜朋友們所託,總要趕幾場去應酬一下。或者當個嘉賓,胡亂聊幾句讀書,或者厚着臉皮,做個專場講座。相比之下,我更願意的是坐在臺下,聽聽朗誦,只要朗誦者不是“高、平、空”的播音腔,我很擅長爲他們拍拍巴掌。

———最近的一次,非但讓我無法鼓掌,簡直是看得驚心動魄。

其實算是見識了一種新花樣,就是要孩子們配合着朗誦者表演。孩子們都是十歲左右的樣子,女孩白襯衣藍短裙,男孩子白襯衣藍長褲,一律清新可愛。朗誦者是個老師模樣的二十多歲女孩子,白襯衣,揹帶裙,麻花辮,這清新可愛因爲放大了一號,便有些裝的味道。不過也不要緊,上了臺就是裝,也不在乎這一點兒皮毛。

她朗誦的是朱自清的散文:《春》。

“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孩子們原來是伏在地上的,這時候就慢慢弓起了腰,擡起了臉,做出了盼望之態。

“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

有兩個手搭涼棚,作望穿秋水狀。另有兩個揉揉眼睛,打個哈欠,然後突然杏眼圓睜,精神起來。

“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

小胳膊搖搖擺擺,做出水波盪漾的樣子。小手擎着自己的小臉,這就是小太陽的意思吧。

“小草偷偷地從土地裏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裏,田野裏,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

這個難度可是夠大的,嫩嫩的,綠綠的,這感覺只能是感覺啊。只見孩子們左晃右晃,兩頰的肌肉凍結在某個角度,他們試圖努力傳達出的,應該是歡快天真的神情吧。朗誦者摸一下這個的腦袋,摸一下那個的腦袋,孩子們隨着她的撫摸此起彼伏地接受着恩澤。

“坐着,躺着,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

仁慈的動詞! 讓可憐的孩子們終於有了表演的抓手。嗯,抓手這個詞,好像也是時下最流行的吧。

“剛起頭兒,有的.是功夫,有的是希望。”

功夫和希望,這兩個詞的外化難度也是極高的,估計設計者也沒什麼好辦法,就只好讓孩子們直接去念。於是孩子們大聲重複唸了三遍,一遍比一遍高亢,一遍比一遍激昂。聽得我雞皮疙瘩遍佈全身。

好在快結束了。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領着我們向前去。”

這是最後一句。閉着眼睛我都能推測到,朗誦者在中間,孩子們圍着她,他們左腿蹬,右腿弓,一步一步朝前走,像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畫報上的規定動作一樣,走到舞臺的前面,定格,等待掌聲

我當然鼓了掌,可是淚水都快落下來了。

這表演,真的很表,真的很演。也真的很讓我難過。成人們,裝也就裝了,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可是孩子們,他們假裝笑,微笑,大笑,假裝活潑可愛,假裝熱情奔放,這真的很嚇人,很嚇人。

看着他們表演,我在下面,作爲成人,有負罪感。

向前去。向前去。這樣的表演,還怎麼向前去呢?

好在,這些孩子終會長大,長成我這樣的成人。想到這裏,我稍微覺出一種無恥的釋然。

  經典必讀散文4

薩麗娃姐姐的春天在呼倫貝爾大草原。

始於上一個秋季,那碧綠的季節漸漸乾枯到雪天一色,種子水滴入海一般與泥土同在。冰雪將茫茫草原覆蓋,彷彿一片億萬年的大水晶,解析了太陽的光譜,遍地熠熠生輝。這就是草原的春天,明亮,寒冷,空曠,漫長。呼倫貝爾草原不知“清明時節雨紛紛”、“煙花三月下揚州”爲何物,沉寂始於十月、十一月,延至次年的五月,直到了六月才肯葳蕤。

呼倫貝爾在北緯53度到北緯47度之間,幾近凍土帶,一年只有不足一百天的無霜期,春、夏、秋三個季節便擠在這一百天裏奔跑,每一種植物都是百米衝刺的運動員,奔跑着發芽,奔跑着開花,奔跑着打籽,奔跑着完成生命基因的使命。你若細看草原上的那些芍藥、萱草、百合、野玫瑰,就會發現它們都比內地的同類開得弱小、開得簡單;那些毛髮一樣附在原野上的草類,更是生得低矮碩壯,因爲它們沒有時間拔高,必須快快成熟。或許是夏日爲了爭取一次盡情的盛開,或許是秋天爲了留下一次矢志不渝的延續,把春天擠到了無霜期的邊緣。乍暖還寒,草色遙看近卻無,呼倫貝爾的春天在殘雪中閃出,酷似如去意已決的愛人,莞爾一笑,轉瞬即逝。一夜南風,醒來時百草猛然長高了半尺,草原煥然碧透千里,如深深的海洋,波動在陽光下,泛起綢緞般的華麗。花朵們忙了一夜,終於捯飭一新,佩戴着天上的彩霞和地上的雨露,跟着綠浪搖曳曼舞。好比是沉睡百年只等着一天,遊牧紀元的季節盛宴開啓,旅遊時代的草原LOGO出臺,人們醉入花叢,歡喜得忘乎所以,於是浪漫地比照遠方的場景,直把這草原夏日叫做草原的春天。他們不曾體驗,因此不懂———草原孕育春天的歷程就是春天,草原的春天是一場望眼欲穿的期盼,而最終讓你看到的卻永遠是結尾的那一瞬。

薩麗娃姐姐和大地一起記憶着春天。

草原的春天是牧業豐收的季節,也是婦女們含辛茹苦的季節。薩麗娃看見老祖母蹣跚在紛揚的春雪中,靴子艱難地從冰泥裏拔出來,又踩下去,溼漉漉的蒙古袍大襟凍成硬邦邦的冰片,在冷風中咔咔作響;她看見太陽的手指伸過來,輕輕地梳攏老祖母的銀髮,落在那隻暗紅的珊瑚耳環上,老祖母汗水淋漓的臉頰,佈滿了歲月的光芒。小羊羔總是走在大野芳菲之前,一個接一個降生在冰碴密佈的草地上,然後它們站起來,像潔白的雲朵一樣繚繞着老祖母“咩……咩……”嚷着飢餓。

百代千年,遊牧人家在春季裏尋找朝陽的地方接羔,一輩輩把長生天的教誨變成了不可更改的習慣,留在了老祖母的銀髮上。長生天不是傳說之中的老天爺,是萬物生存的法則,是必須敬畏的大自然。四月接羔,羊羔吃着母乳等待青草,青草和它們的乳牙一起長出來,它們開始奔跑,從此變成了原野的孩子,櫛風沐雨,爬冰臥雪,必經幾次生死磨難,方能生存。地老天荒,冬去春來,生命就這樣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老祖母的腰是在春天累彎腰的,老祖母的勸奶歌是在春天裏傳給薩麗娃姐姐的。

“陶愛格……陶愛格……你的孩子在哭泣,你這當母親給它吃奶吧……”老祖母的勸奶歌升起來,迴響環繞,哀婉之中,蒼穹附以和聲,母體般的溫暖籠罩草原,萬物生靈的母性開始甦醒。母羊含淚站起身來,羊羔紛紛跪乳。飽食的羊羔肆意喧鬧嬉戲,潔白的雲朵在陽光裏打滾兒,然後撒開四蹄奔跑,進入季節的深處。

每年十月之後,老祖母把種公羊放進母羊羣,母羊懷胎六個月,到次年四月或者五月分娩,完成一個春天的輪迴。那前一年的接下的羊羔,由於僅僅吃過一個夏天的青草,骨頭還未堅硬,脂肪仍然豆腐般多汁,頭上捲曲的絨毛裏才露出細小的犄角。老祖母仍然叫它們羔子,風雪夜裏把它們放進蒙古包庇護,爲了它們暖和,半夜起來給爐子加牛糞。薩麗娃姐姐依偎在老祖母的懷裏說,好像羔子是你的親孫女。

後來不知道是誰耐不住漫長的等待,決意改寫草原的春天。他們八月放種公羊進羣,二月接羔,不遊牧,給羊羔喂合成飼料,圈養到落雪之前。明知羊羔還沒有長成一隻真正的羊,還是一車一車地賣出去。只因爲電視廣告裏出現了“羔羊肉”這個詞兒,有人想出了這個成本低廉的鬼主意。

後來因爲老師說,因爲父母說,因爲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說,上大學、上大學,到城裏去、到城裏去……要是誰家的孩子留在家裏的馬鞍上,沒有人會誇獎你。薩麗娃姐姐戴着老祖母的紅珊瑚耳環離開了家。因爲城裏的暖氣和熱水,因爲城裏的漂亮和時尚,薩麗娃姐姐畢業後曾在髮廊裏做小工,那氣味古怪的染髮精,每一天都染紅她的眼睛;因爲三十元的肯德基一百元的BB霜,薩麗娃姐姐又轉到旅遊景點用母語賣唱祖宗留下的歌。

城裏的樓房雖然很舒適,可那是租來的,不是家;城裏的生活今天歡笑復明天,可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薩麗娃姐姐思念阿媽的奶茶、阿爸的手把肉,好想好想騎上駿馬變成草原的風,好想好想放開嗓子變成蒙古包前奔流的河。

薩麗娃姐姐總覺得老祖母的紅珊瑚耳環會說話,一天天在她耳邊說個不停,只是那些古老的話,就像飛來飛去的鳥,有點聽不懂,想留也留不下。

薩麗娃姐姐終於回到了日夜思念的故鄉。

枕着幽幽的草香,她看見了逝去已久的老祖母,聽清了老祖母在她耳邊說的話———河冰不開,天鵝不來;駿馬繞不過暴風雪,大雁甩不掉自己的影子……冬長夏短,誰也逆不過長生天的規矩……

薩麗娃姐姐站在草原的春天裏,伸出一雙手,這手是潔白細緻的;薩麗娃姐姐輕輕托出一隻小羊羔,把母羊脫落的子宮慢慢送回腹腔內,這雙手浸染上羊水和血液,開始在寒風中皴裂,慢慢地,長生天的懷抱裏回來了一個順其自然勞作的人;當這雙手終於被牛奶和油脂潤透,不再畏懼風霜雨雪的時候,薩麗娃姐姐的牧場已經遠近聞名,她出售的羊,是實實在在吃過三次夏牧草、長了六個牙的肥腴的羊。薩麗娃姐姐有了自己的廣告詞———養最有品質的羊。

人們沒有看見薩麗娃姐姐一車又一車地出售羊,卻看見她家的牧場上蓋起了鋁合金的接羔棚圈,看到她家蒙古包後面停放着現代化的打草機,看到她家草場的高坡上安裝着一排排太陽能蓄電池。薩麗娃姐姐的故事像珍珠那般滾動在草原上,人們傳說着她那些有品質的羊賣出了好價錢。

當家家戶戶都像薩麗娃姐姐那樣牧養有品質的羊,薩麗娃姐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終於把草原的春天從二月找了回來。

春天依然晚晚地來,快快地走,卻把希望和富足留在了呼倫貝爾草原上。薩麗娃姐姐唱的勸奶歌是老祖母在春天裏傳下來的,草原人那如雲的羊羣和飛馳的駿馬是春天賜予的。是的,薩麗娃姐姐懂得這一點,在這個古老而嶄新的時代裏成爲聰明智慧的人。

薩麗娃姐姐的春天在呼倫貝爾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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