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撲通的記憶散文
那是一個貧窮的年代。大家都窮，所以，我家人口多，說是村中最貧窮的家庭，那是毋庸置疑的。
但窮卻擋不住窮孩子們的快樂。窮的只是吃穿還有居住環境，但不會讓快樂貧窮。窮孩子自有快樂的辦法。
夏天，成羣結隊去打撲通，就是快樂形式之一。那時的孩子，哪有現在孩子那麼多心事那麼多作業那麼多生存壓力呀？營養雖然不良，但尋找快樂，是孩子的天性。莫非，窮開心，窮快樂，就是說的我們那個時候？
打撲通，是本地俗語，就是游泳。所謂游泳，沒有教練，就自己先在淺水裏亂撲嚓，雙手雙腳毫無章法，濺起的水花老高，聲音老大，撲嚓幾下，就會沉入水中，站起來，繼續，累了，抹把臉上的水，休息。最先學會的當然是狗刨，撲嚓撲嚓，在水裏游上一段，沉了，再反覆狗刨動作。直到有一天，狗刨能浮起自己了，初步游泳成功。
少年時代，對水的喜愛，幾乎伴隨了整個成長的腳步。那時的水真多呀。遍地是水。一條小運河，除了冬天，幾乎都流淌着水，沒有污染過的能喝的水。每年下雨，只要是較低的地方，都會存滿了水，村裏的水濠尤其如此。用本地的俗話說就是，溝滿壕平，形容的土語是“潎流潎流”的。雨過天晴，那水濠就是孩子們的世界。
濠，是死水，村裏有三個水濠，村北的最大，濠的周圍都是大樹，榆樹，楊樹，柳樹。柳樹的枝杈橫在水皮之上，孩子們站在上面，跳到水裏，或者直接頭朝下扎猛，濠中也有幾棵樹，水多了，就淹沒樹的下半截，水消退後，露出樹根。這裏玩水的人最多。
村南有一條運河，是水庫放水讓下游抗旱澆水用的，河道有寬有窄，岸上長滿雜樹雜草，雜樹多便是紫穗槐、楊柳以及洋槐、榆樹等。放水的時候，河面寬處有七八十米，南岸是國道，自然是直的，我所在的北岸便有些灣，那是水沖刷的結果。就築了堤壩以防沖刷。水壩處有漩渦，那是最深處。那時候，雨水多，河裏的水就不斷流。
一到夏天，水濠就成爲孩子們的天堂。水濠距家近，吃了午飯和晚飯，溜達幾步就到，脫吧脫吧就跳進水裏，你看吧，水裏飄着白花花的一片，一片的喧鬧聲。平原上孩子們在水裏的嬉戲，主要目的是消暑，但副產品是學會了游泳。很多人的游泳技術，就是從水濠裏啓蒙的。當然，我也不例外。不過，我學會游泳是經歷了生死考驗的。這個學費交得有點兇險。
一九六三年，我八歲。
這年的'雨水相當集中。夏秋之際，不知是誰惹惱了老天爺，一連下了七天七夜。大人們說，發大水了，是“立水”，後來知道，立水就是天上降下來的雨水。水庫裏盛不下，也往下游排泄，老天爺抽袋煙的工夫，算是歇歇氣，抽完了繼續下。晚上聽得咕咚咕咚響，是誰家的房子山牆倒了。房倒屋塌的多了，漏房子算不得什麼了。那年的水，與汪洋一片是差點，家裏的水排不出去，街上的水過膝蓋。村周圍還擋了埝子，不然，別處的水就會衝進村子裏來。
大人們犯愁糧食斷頓，孩子們可不管不顧。雨停了，熱天氣難當，水濠裏“使浮”（游泳）的多起來。狗刨，仰浮（仰泳），立浮（立泳），潛泳，憋氣，各盡其能。我也在水濠旁看熱鬧。不會就眼饞。眼饞引逗着心癢癢。看了幾天，水消退許多，水濠裏的榆樹根裸露出來了，很多孩子拽着樹根，雙腳撲嚓。我就湊近去看，看着看着就脫完衣服走進水裏，抓着樹根慢慢進入較深處。樹根周圍光溜溜的，一不小心，就會出溜到水中。自覺抓着樹根保險，就自己玩兒。也沒注意，很多人開始上岸，晾着，等穿衣服。我陶醉着，根本不知道危險已經來臨。正在盡興，手一鬆，腳一滑，人就真的出溜到一個深坑，兩腳探不到底，頭似乎還清醒，雙手高舉水面，口可就麻煩了，咕咚咕咚開始灌水。懵懂中聽到還是後來人告訴我，也弄不清了，就有人說：“看，淹住人了……”就有人跳下水，把我拽上岸。迷糊中聽到：“知道是他，就不撈他。”原來他與我哥是死對頭，經常打架。家裏聽到消息，哥哥姐姐趕快跑來，把我揹回家，吐了一陣水，才清醒過來。奶奶摟着我，說：“魂還不全哩，去燒香……”
打這以後，我出門玩兒，父母嚴厲囑咐：“不許打撲通”。回家後，還要驗明正身：用指甲劃皮膚，有白印子，那準沒跑，捱揍。村裏曾經淹死過三四個孩子。不過不是在水濠裏，而是在村南的運河裏。雖然摸了一把閻王鼻子，不但沒有嚇退我打撲通的腳步，反而讓我對水更感興趣。這以後偷偷去打撲通，學會狗刨，仰泳，立泳，潛泳，跳水。在運河裏橫渡三四個來回。我與大伯的老大同齡。大伯很大度，從不管孩子是否游泳。大伯說：管他幹嘛，該怎麼死，就怎麼死。你管他，就死不了？就這話，讓我佩服一輩子。上高小是下游的村，中午就是順流漂浮而下，到下游村的木橋上岸。玩夠了，再去上學。放假在生產隊幹活，只要是在村南，到地頭，必定下河泡一下。
再後來，水似乎越來越少。水井的水越來越深，水濠都填了，蓋上房子；小河也只有在澆地季節才放水。即使有水，誰還敢下水？污染嚴重啊。
真的懷念那個打撲通年代。因爲水，學會了打撲通，到現在去海邊，還能游上幾下；因爲水，少年時代充滿了歡樂，那是天真無邪的歡樂，無拘無束的快樂。如今的孩子，想游泳，還有免費的嗎？那歡樂是錢買來的。大人陪同，泳圈套着，千叮嚀萬囑咐，安全第一。當然，安全第一，是絕對真理。但是孩子的天性被束縛了，他們能夠無拘無束的肆意一回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