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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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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的一剎,慷慨的太陽把滿腔熱情發狠似的甩了我一臉,橙子樣的光線一廂情願把我的背影拉的很長,在晨曦中有點虛。

她的背影散文

擡頭,陽光金黃溫軟,水泥地反射出一片炫目的白光,刺得人眼花。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極力掩飾着侷促不安。耳邊一陣小鳥嘰喳,空氣中充滿淡淡的槐花香。

再見了,溫暖的家。

四月的空氣清新溼潤,泛着一股讓人蠢蠢欲動的不安。油菜花扎堆似的賣弄着自己招蜂引蝶,一羣稚嫩的蜂在身邊打轉。身後的村莊彌散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懶。路南水庫邊一隻飲飽水的耕牛發出暢快的叫喚,滿足的聲音溢出庫壩,有些蒼老,但充滿氣力,曲曲折折貼着大街小巷的牆桓親親熱熱擠進家家戶戶。

背對着她,我的影子像一把巨大張開的扇。她頭上炫目的金色光暈一跤跌進我的陰影,燦爛須臾淪爲模糊,她臉上的神色瞬間蔭翳許多,朦朧地讓人看不清。

我不想轉身,不想看到她誇張的眼神。我想象得出她臉上寫的:落寞,孤單,痛!

躊躇着,我跨出了門。

站在路口,我確實想回頭,想看一看徜徉在一片岑靜光暈中的村莊和背後那雙浸滿留戀的眼睛。

耕牛的叫聲一陣陣傳來,滲進單薄的炊煙裏,晨霧中的飯菜香味被它魯莽地撞落一地,幾隻東遊西蕩的黃狗興奮地嗅着鼻子,一路尋找着幸福,攪起了滿街的喧鬧。

村子裏耕牛不多了!張大伯家,崔嬸嬸家,好像……再也沒有了。偶爾看到的幾隻在村邊田頭步履蹣跚的牛,是那些老人們爲了懷舊或是捨不得宰殺才留着的吧!它們似乎已經完成了一生的使命,一副悠閒自得的樣子。與耕地、黃牛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人們,似乎只要牛在,他們的心才能平復,睡覺才安穩,他們纔會有精神,那瘦骨嶙峋的牛也許是支撐他們的希望吧!

我握緊了拳頭,想邁開腿,大踏步離她而去。腳卻似乎焊在地上。腦海裏忽然奏響了德彪西的《030幻想》鋼琴曲,憂傷低迷的音調將一腔的愁苦舒緩地流淌滿地。

牛是張伯三個孩子離家工作後買來的,寒冬裏張伯抱着它走了30多裏。進門後牛還在喘氣,張伯卻差點兒成了冰棍。牛,成了張伯第四個兒子。孩子們都各自奔各的生活了。

張伯只會養牛,他和牛住在一間窩棚裏。夜晚睡不着,他就給牛說話,說到兒子時,他眼裏冒出興奮的光,那光照的牛的眼睛也溫柔很多。牛懂了,用頭蹭着張伯,張伯就忽然流下了淚。

我想到了在田地裏揮動鞭子趕牛的父親。跟在他身後,我看不到他的臉,滿目填充的都是他並不寬大偉岸的背影和貼在背上汗涔涔的衫。他左手扶犁,右手的鞭子在空中懸着,嘴裏不斷呵斥着緩緩前行的牛,聲音嚴厲,鞭子卻極少落下。沿着犁溝走過去,我看到他堅強勞作的影子;沿着犁溝走過來,我看到他彎曲佝僂的背。他的背影隨日頭的高矮變化長短,我們的日子在他虛實的背影裏丈量歲月。

低下頭,腳邊幾隻螞蟻不緊不慢地爬着,人類的世界和他們沒有關係,它們活在自己的王國。似乎又多了幾隻,它們碰觸着觸角,像是在交流,然後它們開始編隊。不久,一隻浩蕩的隊伍,毅然地向着日出的方向進發。

我曾挖開過蟻穴,各種巷道縱橫交錯,各種螞蟻忙忙碌碌,巨大的蟻王爲螞蟻家族不斷延續着後代,傳承着奉獻、犧牲和合作的族規。

乾燥的地面上什麼時候多了幾滴水,我不知道,也許沒注意到。

一瞬間,我的那些可憐的敏感在那幾滴水一樣的物質前析離了出來。

昨夜山風吹來,漫天星斗,沉沉的夜悄悄嵌入了窗櫺。屋中的光束堅定地拒絕着黑夜的誘惑,安撫着不眠的風。我夜半悄悄睜開眼。她坐在燈下,背影誇張成一副印刻在牆上的剪影。牀邊的行李早已理好,她怔怔地背對着沉睡的我。我看不清她的神色,牆面上巨大的影子瞬間顫慄着我的心。

這樣的夜黑了又亮,這樣的日子在她的一生中很多,也許她習慣了吧。我沉浸在夢中,夢中有沒有她的身影?或許有過,我從沒看清過夢中她的臉。留給我的永遠都是急匆匆的背和勞作的身形。在黑夜裏她聽到過禾苗拔節的聲音,看到劃過夜空的流星。她坐在我身邊,背對着我,守護着我入夢。

我不知道我的背影在她眼中是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半年後,她在自家菜畦裏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她站起來的剎那,中了風,從此失去了行動和揮手的功能,再也沒能力站在門口看着我離開時的背影。

是她的淚吧!我想起那幾滴水漬。卻依舊沒有回頭,我不願看見她的憂鬱,正如她不願看見我的悲傷。

我要走了,真的走了。

我艱難地擡起了腳。清風從腳下緩緩吹過,腳底有些涼。

打麥場上靠着大伯家的山牆邊,幾位老人寂靜的擠成一排,手籠在袖子裏,無聲地吸取着太陽的熱量。沒有人下棋,沒有孩子跑來跑去打鬧,也沒有人絮絮叨叨訴說張家長李家短。沉默的山牆,沉默的人,像極了沉默的村莊,無有生機。

腦海裏突然想到《再別康橋》裏的那句“悄悄是別離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遠遠望去,老人們就像一排風乾後拋棄掉的兵馬俑泥坯,臉上寫着古稀,額頭深深的皺紋裏刻着千年滄桑。

眯着眼,他們朝我看過來。很遠,我清晰地感覺到到他們眼裏滴出的陣陣淒涼隱隱地砸疼了我的腳。

我的腳終於踩了下去,在結結實實的黃土地上。

我別無選擇,塵土在腳的四周慢慢漾起,追逐成一圈淡黃色醉人的圈,淺淺升騰,裹住了我的腿,包圍了我整個人。那種土地曖昧的味道浸潤進我的頭髮,我的皮膚,我的身體的每一個關節,熟悉的味道讓我窒息。我大口喘着氣,真想回過頭去,看晨曦下熟稔的一切。

我沒有動。

我記不起來我是否真的沒動,或許我動了,也轉回了頭。

其實我不用回頭也知道,一切都真切地存在於那裏。多少年沒變過:家門正對着打麥場,門楣上年節時孩子們撕扯剩下的半副對聯無力地擺動着節後的寂寞。門外的磨盤冰冷厚重,盛滿了碾不碎的童年的歡叫,門檻上的餘溫,有她當年摟着我坐過時的印記,桑葚樹下一張張黑乎乎的嘴永遠填不滿,地上一點一點的是核桃樹上青核桃掉落時炸開的花。

我要走了。我似乎聽到了屋後馬路上傳來班車的`鳴笛。我來不及仔細分辨,眼前村莊,田野,樹,房屋,她的臉一幅幅畫般飛過,這些年匆匆的走,匆匆的駐足,數不清的背影。

腳下的螞蟻停了下來,水泥地裂開的縫隙像爪子一樣漫無目的地逡巡在它們四周,醜陋駁雜,不斷地挑戰着螞蟻們孱弱的意志。

它們聚攏在那幾滴水四圍,轉了一圈,有一隻好像用嘴巴嚐了嚐,苦澀的吧!隨後,它們又重新調整着隊形。

風把誰家收音機裏的粗獷的家鄉戲吹的到處都是,一陣密集的鑼鼓聲震的人心慌。

有的螞蟻在等待,有的繼續朝着太陽前行。還有幾隻好像走散了,不斷揮動着頭上的須,似乎在召喚自己的同伴,向它們求助。

另一隻急匆匆奔來,焦急地舞蹈動觸角,走散的螞蟻如遇大赦,片刻之後,它們就一路高唱着去追趕東方的太陽。我不知道它們是否踩着保羅?塞內維爾《水邊的阿狄麗娜》的樂曲,一路歡愉,清朗,明快的走着。看着它們節奏感十足的腿腳,背後撒下一路陽光的味道。

我想它們肯定是踏着這首鋼琴曲的節奏,一路歡歌。

我曾多次求助她。她給我可口的飯食,她給我溫暖的衣服,她給我溫暖的擁抱,她的味道就是眼前陽光的味道。

我想起了她的手。

我似乎看見了背後她揮動的無力的手。以前光滑靈巧,爲我編織了美麗的夢,爲我營造了溫馨的家。現在滿是虯筋,粗糙無力地搖擺。

當我轉身留給她背影的時候,我知道我的身形永遠離開了。我想我是會回來的,我知道我的心一直在這裏。她也知道,即使我很久以後再回來,她一定會張開熱烈的雙臂迎接我。

就像她每次轉身,肯定會回來一樣。她的轉身不是爲了離開,而是爲了更好的未來。

雪白的槐花輕快地在晨風中擺動,像她當年的手般輕盈,香味濃濃地一層層塗抹到了我的鼻腔,刺激着我的神經。陽光從樹影間透過,被鏤空的花束一縷縷篩成斑駁的淡黃和灰黑的影,攤落在地上,就像春天塗寫的神祕的符。一束束槐花在鉤鐮中被那雙手中摘下,枝葉撞擊中散落的花瓣鋪一地雪白,燦爛奪目,成爲那些神祕字符的註解。她輕盈地從上面掠過,足印一行,動人一生。

她的手伺弄過我溼漉漉的頭髮,

整理過我每天穿戴的衣卦。

從田間的麥浪尖上滑過,

爲畦間的蔬菜掐尖打岔。

做熟了三餐,無論春秋冬夏,

一生都在日月和年輪間攀爬。

山牆邊曬太陽的張伯扶着顫抖的腿緩緩站立起來,一節節像木匠打開的摺尺,一點兒也不連貫。起身的瞬間,帽子掉落,他又一節一節折了回去,顫顫巍巍的手抓住了帽子,他拍打着帽子上的土,嘟囔着:“戴不上嘍!”

李伯:“孩子從國外帶回的?”

張伯倒揹着手,佝僂着身子,嗯了一聲,帽子上瞬間浮現出的兒子的笑臉。嘆口氣,他晃悠悠地融化進山牆的土色之中,背影越拉越長,很孤單。

我知道,她注視着我的背,我感覺得到,那種關愛和不捨在空氣中微微顫動。我的額頭有點冒汗,我很想伸手拭去,又怕她誤認爲我在哭泣。

地上的小水滴無法阻止螞蟻的隊形,我想他們肯定有自己的堅持。我不想因爲我的幾滴汗水再次干擾了我的決定。

小時候最怕看見她的背影。每次她背過身,我都覺得她不再回來,或者她正在拭去臉上的委屈。再看到她笑盈盈的樣子,空氣一片溫潤的。

終於跨了一步,很小的一步,我離開她遠了一步,背後沒有任何聲響。她還在那裏,無聲無泣。

白雲間飄過一陣鴿子悠揚的哨鳴,清脆悅耳。我擡起了頭,那裏有我養過的幾隻,送給了堂弟。它們是否看到了我的背影,向我吹起送別的笛聲?眼裏的淚倒灌進了我的鼻腔,鹹澀,多年後那味道還長久地停留在那裏,很苦。

天很藍,純淨的藍,像人的心,沒有旁騖。

打麥場上幾個孩子放起了風箏,樹枝修剪的粗糙的手工製品。呼啦啦在一片氤氳中忽高忽低,就像孩童學走路時的身影,蹣跚又飄忽不定。

那時她的笑臉和張開的手帶走了我腳下的驚恐,像風箏的線,我的飄忽在她的線中安穩。風箏滑過頭頂,燕子的式樣,飛走了,還會回來!

它慢慢地執着地向上爬升。

她的臉和手看不見了。

“走不走?全車人都在等你!”司機一聲粗糙的喊叫。

我的腿,麻木而虛僞地屈從了司機的喊叫。我想控制住它們,我努力着,那對兒像假肢一樣的物件卻無視我的思慮。

菜畦裏我和她親手種植的向日葵半尺高了,嫩嫩的葉子貪婪地張望着春天,擁抱陽光。

我的背影被車門擠成了一條線,忽明忽暗。

光線,炊煙,山巒,草木,田野被車窗加上了一個框,像油畫樣定格在那刻。汽油沖淡了背後陽光。

我不敢回頭看,山牆下那些泥坯只剩下一排空洞的眼。

我不清楚多久後回來,回來的時候是否還能聽到張伯家的牛蒼老的呼喊。郵遞員是不是會給張伯送來兒子寄來的帽子。還有,那些螞蟻們是否還在堅持,或是已經被風箏帶上了日出的天。

她還站在那裏,不聲不響。看了一生的背影,那些向日葵一定會開得很燦爛。

我留給她的是否是一些斷斷續續的明暗片段?

汽車揚起的塵土吞噬了三月的春色,朦朧了雕塑般雋永的思念。

我的模糊的背影,一生刻在她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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