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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吃石榴的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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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黃石榴

愛吃石榴的我散文

我寫下兩個石榴,一個給黃石榴,一個給紅石榴。

黃石榴,黃中帶一點綠,陽光透過沒有窗戶紙的窗櫺照過來,它的表皮冒着光,樣子沒有紅石榴漂亮。但揭開皮,多棱的籽粒像一粒粒晶瑩的水晶。籽粒間那一層薄薄的隔,像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淡黃色綢布。沒有哪種果實比石榴更精緻,它的外形呈圓形,果實的頂部,別出心裁的長出一個小王冠,讓石榴在水果王國裏別具一格。難怪舊時,綢緞上多繡上豐滿的石榴,當然,能入畫的以紅石榴居多。最著名的石榴畫是徐渭的《石榴圖》,配詩云“山深熟石榴,向日便開口,深山少人收,顆顆明珠走”。

我是吃着黃石榴長大的。姥爺家屋門左側,也就是辦喜事時放天地桌的前面,長着一棵黃石榴,幾根樹幹被姥爺擰做麻花狀,灰白色的枝頭披着卵型的翠綠葉子。棗花開過,小石榴就冒出頭來,嬌嫩的花瓣彷彿盛在花瓶裏,蜜蜂悄悄地來去,大土蜂飛機一樣轟鳴,耀武揚威地唯恐人們不知道石榴開花結子。小石榴和我就在大土蜂的嗡嗡聲中慢慢長大。

這棵黃石榴有年頭,我出生的時候就有它。那時候就覺得姥爺對石榴最好。

姥爺每天從生產隊下地收工,還要放羊,有時候是三隻,有時候是一隻,這大概是我十來歲的時候。每次,那三隻羊拖着繮繩不約而同地跑到石榴樹旁,姥爺總是黑着臉用柳條嚇唬那本來就老實的羊。要知道,羊對石榴可不感興趣。唯有我天天數着手指頭盯着石榴過日子,從過年開始就盼着八月十五。秋風涼了,月兒變胖了,這時候的黃石榴,沉甸甸的像一個個大元寶。這天,除了月餅,姥爺家壓軸的供品當然是石榴。

從此,這半年我的日子離不開石榴。這樣的日子好像很漫長,又很短暫。那個美人一樣俏立的油燈下,姥爺讀油印的豎排版線裝《三國演義》,他讀第二冊的時候,我開始讀第一冊。泛黃的書,“嘩嘩”地被翻過一頁又一頁,石榴的個數少了一個又一個。姥爺讀得快,我讀得慢,那些古古怪怪的繁體字,我不敢問姥爺。只是姥爺讀幾頁,會看看我,眼裏有喜悅,也有疑問。姥爺有學問,曾經在保定、北京工作,最後的公職是邯鄲糧局。也許是響應國家號召,減輕國家負擔回鄉務農,也許是多病的姥姥實在沒法生活。姥爺從一名會計回到農村侍弄莊稼,精心呵護石榴和我。

更多的冬夜,窗戶紙被風颳的鼓噠噠亂響。姥爺披着羊皮大氅坐在炕沿上,兩個座櫃之間有個半高的杌子,瑞大爹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坐在那,和姥爺你一言我一語,什麼“人五勞五”,什麼“返銷糧”,什麼那個隊加上山藥瓜瓜菜菜的能吃飽。那塊地翻了砂,能長好莊稼。油燈油少了加油,燈花冒出來,剪掉。我在被窩裏聽着我不大懂的事,吃着我的石榴。

屋內的石榴籽被我咬的直響,屋外的石榴樹也在被窩睡覺呢。入冬時,姥爺用鎬頭刨開硬硬的地,挖開一個寬敞敞的溝,把樹葉稀疏的石榴推倒在溝裏,

一鐵杴土,再一鐵杴土,將石榴樹埋在溝裏。姥爺穿着兩片瓦式的老頭鞋,一腳挨一腳的踩上去,大土坷垃變成小土塊兒,細細的塵土飄揚着,溝的上面浮起一個凸輪,它的形狀有點怪異,一頭大,一頭小,大的那頭還寬,像具抽象了的棺材。姥爺踩過兩遍後,上面就印滿了我的小腳印。三十年後,姥爺屈身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裏,連一具棺材都沒有。

這個種石榴的老人,倔強,寡言。風裏來雨裏去陪伴他的是幾隻羊和一頂南方來的竹編的斗笠。他沒當過紅軍,當過幾天的八路軍。聽姥姥說,姥爺那時候沒有槍,抱着一根棍子跟着隊伍走了。行軍行軍再行軍,在一次戰鬥中姥爺和部隊失散了。

姥爺負了傷,被安平縣的一個老太太救下來,藏到山藥窖裏。姥爺撿了一條命,沒找到部隊,回到了村裏。姥姥說,那批當兵的`就剩半路回來了的姥爺和姥爺的堂弟崑山姥爺,崑山姥爺命大,成了一名幹部留在了北京。一個連的人都犧牲了,犧牲是我的話,姥姥說都沒了。

每年八月十五,姥爺都要騎着大水管自行車,車兜子裏帶幾個大石榴,數十里地去看望他的救命乾孃。

我那時候很不理解姥爺,當兵成了“逃兵”,當工人也好啊,我生下來就可以吃商品糧,長大就可以有工作。在城裏乾點啥都比種莊稼強,一年到頭累死累活,還吃不飽。姥姥笑眯眯地說,那還有你嗎?傻丫頭。

這個寡言的倔老頭,不讓舅舅們參加武鬥,不讓他們參加任何幫派。人緣卻出奇的好。姥爺嘴裏沒有閒話,他和瑞大爹交往多年。我居然不知道大爹曾經在北京當大老闆,曾經提着保險箱帶着侍衛坐着飛機去上海玩錢。姥爺一輩子保守着自己的祕密,也幫別人保守着祕密。

石榴固守着自己的生存密碼,姥爺遵循着人的生存法則,在彼此的對望中,完成各自的使命。是的,你看石榴好像沒啥脾氣,該發芽就發芽,該長葉子,該開花,該長石榴,或者“冬眠”,有條不紊。石榴有時候真像個人,順應着環境,時代,活,就像姥爺的一輩子。這棵石榴很奇怪,姥爺家蓋了新房子,搬走了,舊房子賣給了東鄰。那個春天,使足了肥,也澆透了水的石榴樹,卻再也沒醒來。

二、紅石榴

說紅石榴其實有點牽強,這種石榴的顏色介於紅粉之間。最奇怪的是,黃石榴都是甜的,而紅石榴卻有酸甜兩種味道。它的酸超乎你的想象。

紅石榴遠看像盛開的牡丹花,這是我乘車路過臨潼的感覺。那個秋天,晨曦微露,列車從臨潼忽悠悠駛過,我看到了整塊的田地裏鋪陳着耀眼的綠,一大朵一大朵的粉豔豔的牡丹嵌在上面。我是多麼激動,可是這分明不是牡丹花開的季節。第二天來到驪山腳下我才知道,那粉豔豔的是石榴。它也是臨潼的特產。

石榴原產境外,是張騫出使西域帶回來的物種,也被稱爲安石榴。它在中國開花結果差不多有2000年了。我一直以爲石榴的根系伸到了大江南北,不料生活在西北的強的家鄉沒有石榴,他工作的包頭也沒有。大東北有石榴,卻是盆栽的,我不知道這種石榴什麼味道,也許只是觀賞,已經喪失了食用的意義。

我偷吃過紅石榴。娘讓我去二嬸的孃家要幾個石榴,我一陣兒風跑到二嬸孃家。姥姥二話沒問,就從小甕裏掏出幾個紅豔豔的石榴給我。我抱着石榴,一路都是石榴隔着包袱皮散發出來的誘人的氣息。娘眼睜睜地看着我和妹妹眼饞的神情,居然笑了笑,破例沒讓我和妹妹吃,把幾個石榴寶貝一樣放進洋灰抹的櫃子裏,蓋上沉重的櫃蓋,還把最後的縫隙合嚴,這可不是孃的做派。

趁娘下地,我和妹妹插上屋門,合力打開了洋灰櫃,挑出一個大個的石榴。忍着咚咚的心跳,急慌慌地拔開石榴皮,裏面的石榴籽好看極了,比玻璃球美十倍。我先給了妹妹幾粒,我還沒放到自己嘴裏,就看到幾粒剛剛咬開的石榴籽被妹妹吐了出來,她的大眼睛緊緊閉起來,嘴巴誇張的大張着。我大聲呵斥她,別糟踐好東西。我迫不及待地咬開石榴籽,瞬間,我的嘴巴融入了奇怪的酸味,這種酸、澀,令人打激靈,我實在不喜歡。

幾個月後,娘給我們生了個小弟弟。我後來也才明白老人說的“酸兒辣女”,那時候吃飽都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酸石榴是那個年代可憐的女人們懷孕解饞嘴兒的好東西。當年,二嬸孃家的酸石榴樹立下了汗馬功勞。許多孩子在孃的肚子裏就吃到了石榴。

日子好過了,國家根據需要實行了計劃生育。孩子生的少了,吃酸石榴的人也少了。種石榴的老人們也都故去了,石榴記錄的一段歷史也逐漸模糊。

舊時候,石榴是老百姓心中很吉祥的東西。有石榴百子之說,傳統的國人信仰多子多福;女人都愛石榴裙,一說古時婦女的紅裙子爲紅石榴花所染,故名石榴裙;也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說法,指男人爲美麗智慧的女人所折服。我讀過林海音的《金鯉魚的百襉裙》,雖然它和石榴裙沒有關係。一個身份卑微的女人,生前的夢想是穿一次石榴紅繡喜鵲梅花百襉裙,卻在封建等級觀念干涉下破滅。百襉裙是金鯉魚借兒子大婚的日子擺脫卑微地位的期望,卻被大太太婚禮全體穿旗袍擊碎。一條裙子決定着一個女人的命運,結局令人唏噓。我沒見過實物的百襉裙,可是夢裏常常有金鯉魚穿上百襉裙,悉悉索索的走路聲。我的夢裏,金鯉魚不再嘆息。

與黃石榴相比,紅石榴更美。它的花朵更豔麗。如今我居住的城市街頭正盛開着石榴花,從初夏到秋,它嬌豔的色調、重疊的花瓣、繁複的花朵很是讓人心動。我走在路上,常常被石榴花打動。當然,這是花石榴,觀賞用的。可它總是讓我憶起枝頭寶石一樣的石榴,陽光下,秋風催開了石榴皮,露出紅紅的瑪瑙一樣的石榴籽……

最喜皮日休的《石榴歌》“蟬噪秋枝槐葉黃,石榴香老愁寒霜,流霞包染紫鸚粟,黃蠟紙裹紅瓠房,玉刻冰壺含露溼,斑斕似帶湘娥泣,蕭娘出嫁嗜甘酸,嚼破水晶千萬裏”。石榴可入詩入畫,也可入藥。石榴的根莖花都是藥材,我在醫院工作時,能在藥櫥子上衆多的藥名裏一眼尋到它。石榴皮的顏色不再靚麗,變成深褐色。性味歸經是:酸,澀,溫,歸大腸胃經。用於久瀉,久痢,蟲積腹痛等。

如今的水果品種繁多,石榴在人們生活中可有可無。愛吃石榴的人也許與我一樣,有個石榴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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