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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指引本人的身子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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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吃過了

靈魂指引本人的身子散文隨筆

暑假,三個孩子千里奔波來跟爹孃團聚。那一天有了一點空閒,我就領着這些中原腹地的鄉下孩子在這座江南的城市裏轉悠。轉商場,轉公園,也轉大的農貿市場。

農貿市場裏,很多魚是他們沒有見過的。他們特別有興趣,不想走。有一種魚脊背青灰,肚子黃白,嘴尖,身子細長。我告訴他們,這是鰻魚,這種魚吃着很肥,不過這傢伙很骯髒,最愛吃腐臭的東西,溝河裏要是漂有死羊死狗,它們就會圍在那裏,有的還鑽到死東西的肚子裏。有一種魚身子跟鯉魚差不多,鱗小,全身有黃褐色的斑紋,背上長着一排子刺。我對他們說,這是鮭魚,據說這種魚很霸道,大暴雨的時候,溝塘漫水了,它要是不走,別的魚都不敢往外逃。

我這樣一本正經地說着,女兒卻疑惑了,她說:爸,你怎麼知道?兒子說:咱爸愛看書!

我說:爸可沒有看過這種書。這幾樣東西,咱們家裏過去都有。鰻魚咱們那裏叫“白鱔”,你看它身子細長,是不是有些像黃鱔?鮭魚,咱們那裏叫“季花”,它身子就是花的嘛。

我的話他們好像不大相信。我自己也覺得,我彷彿是在向孩子們敘述着一個傳說。

現在在我們那裏,不光是這兩種魚,就是黃鱔,鮎魚,蝦這些只要有水的地方都會有的東西,這些年裏也已經很難見到了。至於龜,鱉,可以肯定地說,我們那裏已經絕種了。我上學的時候,在路上就按到過一隻鱉,我從地裏弄一點麻把它拴住,拎到教室裏,系在桌子腿上,上課的時候這東西一心想逃,爪子在地上扒的嗤嗤地響,結果引來了老師,把我訓了一頓。我們抓到的這些東西都是放到自家裏的大鐵鍋裏煮着吃了,沒有人拿出去賣。那時候農家的房簿籬上,牆縫裏,經常能看到插有一兩塊一面青一面白的龜鱉的甲板,這東西是中藥材,等走鄉串戶的貨郎來了,女人們可以拿出來換一點針頭線腦。後來,人們不捨得吃了,知道把它們拿到外面賣錢了,它們就沒有了。僅僅是二十幾年的時間,那些東西就在一片土地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些東西現在都展示在各種盛着清水的容器裏,有的還用吹着氣泡的增氧器伺候着。孩子們好像本能地知道它們都很貴。他們沒有人向爸爸提出來買一條拿回去吃,或是玩。我感到,我的孩子都不賴。最後,我們挪個地方買了一條兩三塊錢一斤的大白鰱。

現在,作爲幾十塊錢一斤的食物,那些東西與我有着很大一段距離,讓我無法伸手觸摸。可是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夫人,還是我青梅竹馬的妻子。我現在還在努力地掙錢,在試圖接近它。在這條路上,這個人是在朝前走,還是在往後退?

  二、立錐

我發現,我有一個毛病。

我工作的場所主要是建築工地。那可能是在建廠房中的某一個衛生間,辦公室,或者某一個角落裏。處在這樣的場所,我總會對眼前的這一點點地方進行着新的規劃:這裏,那裏攔一道牆,這裏,那裏開一扇窗,一道門……經過我這一改造,這裏便是一個居所了。這樣的居所不知有了多少處,都不大,從來不會超過五十個平方的。儘管這整個廠房大的很,幾十畝地那麼大,那一道虛擬中的牆可以無限地外移。可是,我的心胸只有這麼大。我上班經過的一個地方,常年停放着一個破舊的集裝箱,對這個封閉東西,我也一次次地在它的身上動過開門破窗的念頭。一個紅色的鐵皮房子在夏天的太陽底下,是要蒸死人的。這個問題可以解決,安裝空調器還仍然不是我的思路(儘管我親手安裝過上百臺)。清明穀雨時節,我在這個鐵房子的周圍種下幾棵絲瓜,絲瓜秧爬滿四壁和房頂,火辣的太陽就這樣被我輕易地打敗了。

八年了。我住過好幾個地方。那個叫着房租的東西也從當初的每月一百漲到現在的四百。這期間,我的日工資也在漲,四百塊現在還不到我一個星期的工錢。再說,這個房間裏還住着一個被我叫作“當家的”的女人,她除了解決了我的某些問題,自己也還有一份工資。這樣一說,房租等於又減了一半。可是,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是從村莊的一條田埂上走過來的,那裏是我看待這個世界的永遠的出發點。我不可能把四百塊錢看作酒店裏的一桌飯,或者商場裏的一件衣裳。四百塊錢是六百斤麥子,這正好是我們村上一畝地的收成。除去一半算作成本,種一畝麥子可得二百塊。秋季還有一茬莊稼呢。這樣算來,種一畝地一年的收益就是這個四百塊。我家耕地大致就是十二畝,它正好對應着現在一年的十二個月的房租。這十二畝地現在差不多都讓給別人種了。那些年裏我在這十二畝地上沒有挖出一點金子,現在別人也還是在往外挖着紅薯塊子。現在的事情很清楚了:種十二畝地,就等於這一間小房子。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過這樣的句子:在這一點上,大地傾斜了……在這間房子裏,我們不會住得安生。我覺得連我身子底下的這張木牀也是傾斜的,它隨時都可能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赤條條地丟棄在地上……

和我有着一樣毛病的還有一個同事大剛。大剛是黑龍江齊齊哈爾人,一個東北大漢。在那片無邊無際的黑土地上,他家的土地就更多了,要論垧,一垧十五畝。可是,他還是像旱季草原上不得不長途遷徙的角馬一樣遠離了家鄉,在江南的建築工地上停下了奔走的腳步。那天我倆一起在廠房的一個角落裏安裝回路箱,他在點燃一根菸後,竟也對眼前的這一小片地方比劃起來:這裏攔一道牆,那裏開一個門……這樣一擺弄,他就再也用不着見月交給人家一畝地了。可是這個畫出來的餅子無法咬在嘴裏。這還不如惦記人家的女人,說不定她也正在熬着,這樣一人出一樣兒就可以搭上一夥。於是,大剛又進一步向我提出了具有建設性的意見。他說:哪裏能找到一小塊地,——咱們自己蓋個房子。大剛想擁有一小塊地,這不是狂妄。大熱天他想不到擁有一臺空調,卻有可能想到擁有一小塊地。他本身就是一個“地主”。莊稼人喜愛土地,可是從來沒有把一小塊地看的多麼金貴。我家除了那十幾畝成片的耕地,在村莊的邊上還有大半畝遭豬雞侵害的閒地,那上面可以蓋兩座房子,村裏分給我家的時候,我都沒有過去看一眼,第二年開春我才又想到了它,我對在我面前像孩子一樣聽話的父親說:栽幾棵樹苗算了。這是十來年前的事了,我沒有去看父親的樹苗栽的怎麼樣,他有沒有栽到別人的地裏,或者,別人有沒有把什麼東西栽到我家的地裏。分地時那幾個作爲界限的木楔子也該朽了,早已被一個人或者一口豬拌斷,我,甚至是父親可能也找不準那塊地了。這塊地算是被我們隨手丟棄了。在家裏看不上眼的東西,到了外地竟是夢寐以求。我知道,大剛說的那一小塊地絕不是在商業街上,也不是在當地人的居民區內,這些地方他不敢想。他那一小塊地是在某一個溝塘邊上,在某一大塊多年閒置土地的`角落上。在我出來的時候,我們那個村莊裏還沒有一個能拿出幾萬塊錢的人,也沒有一個蓋不起來房子的人。因爲,他們都有一塊地。

現在,如果有了這麼一小塊地,我們買一點外地人撿回來的舊磚瓦,舊木料,找幾個老鄉幫個忙,自己拎刀,揮抹子,不要一個星期,房子就起來了……可是我知道,這是忠厚,耿直的大剛又畫出的一張餅子,這一回他誑了我,也誑了他自己。

現在我身邊的老鄉,親友,有的在我十年之前就出來了。有的人從年青的爸爸熬成了爺爺。這些人當中,除了一個像山口百惠一樣美麗,清純的姑娘嫁給了當地,還沒有一個人是住在自己的房子裏。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敘到房子,房租,可是還從來沒有人提到過“買房子”,就像我們也沒有提到過月亮。

這期間,我們在村莊上的那個曾經熱鬧的院落因爲缺少看護,正在被野草,黃鼠狼,毒蛇和從小就聽說過的某一種精怪佔領,那一間間大紅瓦房正在風雨中黯淡,顫慄,傾斜,倒塌……

  三、陌生人

那天晚上下了班一身疲憊的回到家裏,房東的女鄰居(我們似乎還沒有說過話)不裏不外地站在我的門上,她說:我家的一拖拉機沙子倒在走道里了,你能不能幫忙給弄到院子裏——我們給錢!我說:要說給錢,幹了一天的活,我現在不想掙錢了,要說幫個忙麼,這沒問題!聽了我的話,那女人一臉的疑惑,最後,一聲不響地走了。吃過飯我還是抹着嘴巴過去看了一下,兩個男人已經開始用籮筐往裏擡。看來,她已經拿錢找了別人了。

默默地回到屋裏,很有一點被人遺棄了的感覺。我也開始鄙視那個女人了:不相信別人會幫助自己的人,是一個可以幫助別人的人嗎?

可是,這個女人又像是我身邊的一汪水,通過她我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有一天,我們五個人要把一臺近千斤的變壓器裝上拖拉機,來了兩個回合,都沒有成功。有的人還叫着扭了腰。我們的不遠處,有幾個做工的漢子,他們的手頭也並不怎麼忙。我們幾個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那裏。可是,我們都跟人家不熟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們,誰也沒有上前。無奈之中,一個夥計只好到遠處去叫他的一個老鄉。老鄉叫來了,扛着一把大掃帚,是一個掃馬路的女人。也許是背水一戰,也許真的是這四兩撥千斤,我們大吼一聲,那個千斤之物才終於上了車。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這個鄉下人與陌生人之間也有了交流上的障礙。我不知道這是因爲別人,——還是在於自己。

現在想一想,那幾個陌生的漢子何曾拒絕過我們?也完全可以說,是我們自己排斥了他們,是我們剝奪了他們的一次通過幫助別人而實現與人交流的機會,願望。也正像那個女人之與我。

那一回,我正手持着切割機切金屬板,一把鐵杴無聲地伸到了我的面前,我擡頭一看,一個陌生的中年漢子站在面前。他還是沒有說話。但是,我明白了:他是在這個工地上挖溝的,這把鐵杴的口卷的太厲害,已經敲不過來了,現在想讓我幫他切一下。我當下停了自己的活,很仔細地把那些壞損的地方給切除了。那漢子一句話也沒有說,扛着鐵杴就走了。

漢子無聲地走了,我卻陷入了一場感動,或者是陶醉。很顯然,他把我這個陌生人看成了村子裏的一個鄰居。這是一個粗人。但我覺得,他對待世人的心態,比我自己,比另一種環境裏一些富於修養的人還要健康,陽光。這是一個痛快的人。這樣的人在今天顯得很大氣。比遊覽區裏的一切構建,都更值得欣賞。你要用到一把鐵杴的時候,只管從他的手裏拿。儘管你是一個陌生的人。

那一會兒,我心中的一種理想生活一下子浮在了水面上。它不是住別墅,開汽車,喝咖啡……它只是:不管是在什麼地方,我都可以隨隨便便地和陌生人傳遞一個表情,說一句閒話……

  四、大喊一聲

佇立在江南這座城市的街頭,我只有懊悔。

眼前是一輛輛流光溢彩的汽車。它們像是一個個香豔的女人。我投過去的是一種豔羨的目光。目光是短暫的,它像善良者心中的邪念一樣在瞬間消失。一種困惑卻長時間地沉澱在我的心裏。我一次又一次地觀察過,這一輛輛車子裏大半隻有一個人。他們爲什麼不使用一輛摩托車,或者自行車呢?他們爲什麼要不停地搬動着這個佔地一大片,體重幾千,上萬斤的東西呢?行車,停車問題,能源問題,大氣污染問題……這一個個大大的問號就像屠夫肉架子上的鐵鉤子一樣懸在現代人的頭頂上。開車子是爲了節省時間嗎?有時並沒有自行車騎的快啊。是爲了節省力氣嗎?這些人爲什麼又要擠出時間,到所謂的健身房裏在另一種同樣需要能源來驅動的機器上奔跑呢?幾天前,我的一個老鄉要回家辦個事,現在正是客流的淡季,傍晚在路邊攔一輛長途客車,一百多塊錢車費,在車上睡一覺,第二天早上就到達我們的縣城了。可是,這樣的方便事現在輪不到他了。這個人在這裏做點生意,不久前幾萬塊錢買了輛小汽車。他是有車的人了。他只能自己駕車跨越三省。第三天返回來的時候,他說路上花了一千多塊錢。我看他面色灰白,兩眼僵直。他說,累死我了。說完就倒在了牀上。

我現在沒有買車的錢。我能掙到這個錢嗎?我需要掙這個錢嗎?

這些年我掙來的一點一點的錢,都給幾個孩子子上學了。我現在覺得,這仍然是一個錯誤。就像用這些錢買了一輛車。我的錯誤在於,我就不應該跑出來掙這個錢。

在學校裏他們僅僅是學到了一些所謂的科學知識,他們知道了自己腳底下這塊地是一個球體,這個球飄蕩在太陽系裏,太陽系飄蕩在銀河系裏,銀河系的直徑是十萬光年,這也只是宇宙的一個角落。不過,“天”是不存在的……他們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呢?從小的時候,一個字都不認得的娘就跟我說,頭頂上三尺就是天,天有眼,人不能做虧良心的事,做虧良心的事,人看不到天能看到。按照孃的說法,人人的身邊都有一個不需要工資的義務警察,人人的頭頂上都有一個天然的監控儀。這不是最先進的管理,最先進的科學嗎?爲什麼要用一種所謂的科學知識推倒它呢?娘人小力薄,可是,娘從來都不害怕死。我有孩子了,我對娘說,你好好哄着,長大了他們給你割肉吃。娘哈哈一笑說,那一天我的骨頭都漚爛了。娘平時總是說,我病重了,可別給我請先生(醫生)。前年五月,娘突發腦溢血。我連夜趕回家,也沒有給她轉醫院,娘昏迷三天死去。這期間,我們只給她打過一針,鄰居四大爺還怪怨我:還打啥針呢,淨耽誤她上路。鄉下的人就是這樣對待生和死。後來我知道,一個月後,這個四大爺也以同樣的方式走了。娘落氣了,我們要給親戚朋友報喪。十幾裏外的一個村莊是我的老家,那裏已經沒有真正的親人了。可那畢竟是老家。別人不知道路,我這個披麻帶孝的孝子(服喪期間的兒子)又走不了。我想讓十幾歲的兒子走這一趟路。我告訴他這條路在哪裏拐彎,在哪裏趟水,在哪裏再拐彎,直到看到那條小路的西邊有一棵大桑樹,就停下來,在這個村莊上問一個人的名字……天黑下來的時候,兒子返回來了,他說找到了那棵大桑樹,也找到了那個村莊上的那個人。這棵大桑樹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現在值不少錢,可是這些年裏卻沒有人砍它。這裏上了年紀的人都相信,樹大成精!砍倒這樣的樹,這個村上的人是要遭殃的。它的主人也似乎放棄了對它的所有權。現在我擔心的很,這個村莊上年紀大的人死光了,個別受過“良好”教育,思想解放的年青人會不會最終要把這棵大樹砍倒變成一堆木材,或者連根挖掉,在吊車的協助下被賣給遠方的某個人造景區。像這個村莊的打工者一樣,背井離鄉。一棵老桑樹沒有了,處處都是這些年引進的速生的楊樹,幾年一茬。我的孩子,甚至是我本人可能都無法找到自己的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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