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麪湯兒散文

都說夢是日裏想，我覺得這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有時候做的夢就比較地蹊蹺，像有些許多年沒有交往的人，或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卻不知道爲什麼就會突然地到了你的夢裏，讓人非常不理解。昨晚我就做了個夢，夢裏的我正在老家吃老母親做的小麪湯兒。因爲好吃，吃的多了些，撐得胃比較難受。老母親已經過世四個多月了，如果說想老人了，可以理解。但這個小麪湯兒，我卻有三十幾年沒吃過了，實在地說自打我十八歲那年離開老家，至今就再也沒有吃過。因爲這個夢，我倒是懷念起小麪湯兒來了。

上世紀七十年代，在我的膠東老家，地瓜乾兒還是鄉親們當家的主食。由於天天吃，頓頓吃，人們都吃膩了。於是就有巧媳婦將地瓜幹變換了一下花樣，就是把地瓜乾兒上石碾上軋成了面，再用地瓜面製作成麪條，然後澆上蔬菜、雞蛋、肉製成的滷子，小麪湯兒就做成了。由於地瓜面與白麪的質地不同，因而小麪湯兒的做法也與打滷麪有別。小麪湯兒的做法是：把地瓜面合成團，不用上面板上擀，而是上菜擦子上擦出麪條來，直接擦到麻桿箅子上，再上鍋蒸熟了。爲什麼取名叫小麪湯兒，我也不甚理解，大概是相對於白麪製作的打滷麪而講的吧。

白麪製作的打滷麪，筋道、細長、滑膩、爽口，是地地道道的美食。但在那個年代，打滷麪對於鄉親們大多數的家庭來說都是一種比較奢侈的食品，除了過年過節，娶媳婦，蓋新房，或者來了客人，平時是不能經常吃的。

地瓜面製作的小麪湯兒與打滷麪正好相對，麪條不僅模樣黢黑、粗糲，比較醜陋，而且一點筋道也沒有，吃的時候用筷子根本就挑不起來，因此小麪湯兒不能下鍋煮，只能上鍋蒸。但作爲地瓜乾兒的變通食品，在當時的條件下，小麪湯兒能夠成爲一種廣受歡迎的大衆化美食也就不那麼奇怪了。

家鄉的山上有一種筋骨草，草根較粗，像竹節一般一節一節的。我母親嘗試着將筋骨草根洗淨，然後曬乾了，同地瓜幹一起上碾子上軋碎了摻和在一起，結果筋骨草能有效地增強地瓜面的韌性，製成的小麪湯兒再挑的時候就不那麼容易斷了，而且吃到嘴裏還比較滑溜呢。

至今還記得幾個與小麪湯兒有關的故事。

我們生產隊上有一個社員，名叫富貴，按輩份我得叫他叔。有一天，富貴叔從山上收工回家，看見他母親做了小麪湯兒，很高興。那頓飯，富貴叔竟然一口氣吃了五大海碗小麪湯兒，肚子撐得像個大西瓜似的，以至於富貴叔在炕上很久不能動彈。也不知道這件事兒怎麼傳出去了，街巷裏一時傳爲笑談。有人還爲此編了一個謎語：富貴吃小麪湯兒——謎底：動彈不得。

鄉里鄉親之間平時見了面相互打招呼也多與吃有關。一般都是問：你吃了嗎？還有的乾脆就帶點探究別人隱私似的問：吃的什麼飯？鄉親們都很本分，多數人喜歡如實回答。有的說，除了地瓜乾兒還能吃什麼？！也有的`像是發泄對地瓜乾兒的不滿似的，回答時地瓜乾兒的“地瓜”二字卻換了個不雅的詞兒——xx乾兒！但也有人不知道是虛榮還是怎麼的，總喜歡揀好的說。有個與我同輩份的大哥，名字叫殿某，無論誰問他，今兒吃的什麼飯？他都會說，小麪湯兒。如果不是天天這樣說別人也許不會懷疑，但三天兩日吃小麪湯兒，人們就不大相信了。在那個年月，即使你家裏地瓜面吃得起，但是蔬菜、雞蛋、肉卻不是經常吃得起的，於是有好事者乾脆給他起個外號就叫作“小麪湯兒”，帶有一點揶揄的意味。“小麪湯兒”這個外號在村子裏不脛而走，以至於殿某大哥的正經名字沒人再叫，只要提起他來，大人小孩都是說“小麪湯兒”如何如何。殿某大哥背了“小麪湯兒”這個外號一輩子。

村裏還有一戶社員，生了八個兒子，號稱“八大金剛”。“八大金剛”中的老大老二已經娶媳婦了，但還沒有分家另過，一大家子人在一起也倒是挺熱鬧的。但人多熱鬧是熱鬧，這吃飯卻成了大問題。有一次，這家人改善生活吃小麪湯兒。兩個兒媳婦從早飯後就開始忙活這頓飯，一直忙活了一上午，都累得腰痠背疼的，但等到兩個兒媳婦忙活完了準備上炕吃飯時，小麪湯兒卻早已被“八大金剛”吃得盆罄鉢盡。兩個兒媳婦都哭了……

不覺三四十年過去了，如今饅頭早已經取代地瓜乾兒成爲了鄉親們日常生活中的主食，打滷麪也是想那天吃就那天吃，家庭主婦們再也不用爲做飯犯愁了。過去鄉親們爲填飽肚子，因爲地瓜產量高，老家漫山遍野大面積地種植地瓜，現在地瓜在老家卻幾乎沒人種植了。

去年夏天，我母親還健在時，我回老家看望老人，曾經流露出想吃頓小麪湯兒的意思。老母親爲難地說，現在地瓜都沒人種了，去哪裏找地瓜面做小麪湯兒呢？

201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