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霞散文

嘎霞是因她開朗活潑又任性而得名的。

嘎霞是村子裏的一位初中生。她大我半歲。初識她是在她畢業後。記得那是個核桃滿瓤的時月，我在大隊部。她在一個夏風習習的下午帶給我一兜兒青皮核桃，說是她家樹上結的，絕不是偷別人的。我當時以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和階級覺悟審視着她，問她的父母，問她的出身，問她是不是團員。當我終於弄清她是一位貧農出身的女孩時才笑笑地接收了她的饋贈。

之後，她幾乎每天下午要在大隊部的崖畔上喊我，叫我去她家崖背上的核桃樹下吃核桃。她說隊長嫌她年齡小，當個小社員不夠格。一天四分工也不給她掙。母親說她身體差，幹不了重活，就坐在那兩棵核桃樹下看核桃去。

多次邀請，多次喊我的名字，執拗而真切。盛情難卻，我便匆匆跟上她來到她家核桃樹下。我坐在樹陰下她常坐的那個紅繩楊木馬紮兒上看她。午後的斜陽依舊噴着火辣辣的陽光，虧有那一絲清涼的夏風拂面，才免去了幾身熱汗的泛濫。她那雪白而小巧的手很靈活。她不停地爲我和自己刻剝着核桃。自然我吃得多，她吃得少。她說核桃這東西吃多了會得“滑腸病”，拉開了快得似閃電。我聽着撲哧一笑，作感受狀。她也笑了，笑得很甜。

我總覺得，她處處都給人小巧玲瓏和極合比例的.感覺。那時，她穿着一件黃軍裝，只差領上沒有“紅旗”，足見她是半個紅衛兵的樣子。她的頭髮是農村女孩子常弄的那樣子，一對向下分開的短角兒辮子，一道清晰的發溝從腦門一直通到項窩裏。在那稀疏而整齊的劉海下是兩汪清幽幽的泉水，塌鼻樑，微顯寬闊的嘴巴，一對淺淺的笑窩兒，如小巧精美的酒盅兒醉人心肝。

嘎霞真嘎。她曾嘎嘎地趁我不備就從背後快速地用雙手捂住我的眼睛，大氣不出地讓我猜她是誰。每每遇上那種幸福降臨時，我就靜靜地盡情感受她那綿綿柔手捂着我雙眼的滋味，嘴裏便不停地編着名字胡說。惹得她雉雞呱蛋般地笑個不止。待她笑酸了腰，笑軟了手後，我就猛地轉身把她摟在我寬大的懷抱裏。之後，四目相視，便有了兩張熱辣辣的紅臉。

後來，我考上了師範。嘎霞和我便只有鴻雁傳書，情意綿綿。滿口學生腔，千言祝願情。封封都是相互鼓勵努力向上的鼓舞。其實，把心底的愛卻蹩腳般地藏在那字裏行間，只“願星星知我心”。

……

八年後，我和嘎霞見面時，她用牙緊緊地咬着下脣，似有許多冤屈無處說。那次，她不再嘎了，卻變得倦意綿綿，疲憊不堪。我大膽地平生第一次緊緊握住她的手，沉沉地叫着她的乳名說；“旦女，就算是命吧，誰也逃脫不出命運的捉弄呀！”說完我便低下頭，看着她那雙紅燈芯絨大口鞋發癡。那時，我想喊什麼，想罵什麼，想撕碎什麼……一切都變作咬緊的嘴脣和晶瑩的淚水。

哦，我的嘎霞喲！你還記着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