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根在土地上的人們散文
一
季節一晃，又到了歲末。街上熙攘的人羣、濃郁的氣氛，把日子帶進了年的氛圍之中。雪後小城，沐浴在陽光的照拂之下，人和草木，皆在光陰裏感悟，讓時光的手，一一撫摸，一一慰藉。
紮根在土地上的人們，辛苦了一年，或種莊稼，或在外務工，或做生意，各行各業的人們，均以飽滿的精神，迎接年的到來。他們從四面八方涌進小城，購置年貨。我生怕，生怕小城負荷不了這般熱鬧。好在，它夠寬容，終究是盛滿了，放在心尖上捂着。
我給自己些許奢侈的清閒，漫步其中，感悟日子，即便樸素，也是美好。
花花綠綠的櫥窗極盡妖嬈，於清寒中暖了許多。商店裏人來人往，試着衣服的人們，臉上掛着清淡的笑。他們忙碌了一年，用肩膀扛起一個家，給妻兒構築一個溫暖的窩，那窩裏，安然，安詳，是過日子的味道。
我以爲，這就是幸福，煙火人家的幸福，簡單，容易。只要空氣裏流動一點溫馨，就能捂暖整個冬天。
清新的空氣，帶着明亮和潔淨。街頭的廣玉蘭，經過雪的洗滌，巧笑嫣然，笑出了一份明媚和張揚。撿起一瓣葉子，我心生歡欣。
衝撞日子的筆尖，像是醞釀了幾個世紀，終於濺落在素簡上，成就了歲月的斷章，那章節寫滿柴米油鹽，寫滿這片土地上的莊稼和人……
二
經常想起從前的日子。那時候，莊稼人是莊稼人，不知道“務工”爲啥詞。他們穿行在一塊又一塊土地上，修身養性，養清寂之氣，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平和，不管遭遇什麼總能順應，順應悲喜，順應歡喜，順應苦難，順應幸福。
那時候，鄉村不知道留守爲何物？他們扛着鋤頭，把土地挖出一道道轍，撒下一粒粒種子，大腳印把土地踩出了味道，帶着泥土的芳香，黑土地上生長一茬一茬的莊稼，也養育一代又一代的人，莊稼上綁着期盼，日子就充滿希望。
小麥、玉米、大豆等等，哪怕是紅薯疙瘩，都能唱出一首清甜的歌，那歌是鄉村最美的歌謠，是莊稼人心裏的明天，因了莊稼，意蘊了村子，厚重了歷史。
那時候的草，不待一秋，便被割掉，而後再發芽，綠了一茬又一茬。把生命的絕唱，演繹得蕩氣迴腸、婉轉悠揚。它們在春秋之間來來去去，始終堅持着一份從容，守候着一份淡定，守候着一份安寧。
三
村子裏長輩的口中，一張一吐，便是故事。那故事長在洋槐樹下，便帶着槐花的清甜；那故事落在榆樹下，便印上了榆錢兒的蔥綠；那故事吊在房檐下，便和上了土坯、灰瓦的味道……那些故事很長很多，長在長輩們的鬍鬚中，數都數不清楚。
那些故事，落進莊稼的縫隙中，一顆顆極其飽滿，像豆子一樣，鼓鼓脹脹。忽然，有一天，在太陽的暴曬下，“啪”的一聲，開口了，成了一朵美麗的豆花。在我的心裏紮根，落滿了馨香。那些長長短短的章節，或驚訝、或迷茫、或驚恐，每一種都帶着情節，讓我沉迷其中，眷戀許久，一如眷戀那些個溫暖的'身影。
我把那些故事綁在衣襟上，讓其隨着我奔跑，在遼闊的土地上舞動，把一個個月缺月圓的夜晚，勾勒得詩情畫意。而後，再挑幾段精彩的細節，拖到豐腴的土地上，栽植在地裏，和莊稼一起成長。於是，土地也長滿了故事，一代代延續下去。
不管是莊稼，還是荒草，因了這些故事，明媚得透徹，繾綣得美好。我經常用心去感受，似乎能聽到花兒的聲音，細細感悟花開的芬芳，留戀在歲月賦予的期盼中。
那時節，日子雖苦，精神卻肥。哪管茅屋漏雨、粱椽低矮，忙碌完莊稼，剩下的日子，便只有書了。書中的故事，是荒涼日子中的精神食糧，因了書，艱難的日子，也不再是苦旅。
那時候，爲了讀到一本書，步行十幾裏外的鄉鎮，坐在小書攤上，如癡如醉。晨起去，日落歸，趕着日頭走，虧了腹內，空空唧唧叫幾許。
多年後，回望遙遠，講故事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他們在流逝的時光中，追趕夕陽。
土地上的人們呢？我緊忙去找，期待還原一個從前的日子。瓜果清香，淺霧相伴，門前籬笆，屋後青草……
四
季節已經有了緊迫感，歲末的鐘聲越來越近，所有的期盼掛在眉梢，成了一場眉的心事。那其中，寫滿了渴望。明天，明天披着一張嶄新的外衣，等候在了門口。
我深刻地體會到了生命的意義。此刻，我把感懷、念想、盼望，以及些許疼痛醞釀成一篇文字，擱置在歲月的末尾，等新年的鐘聲響起，一起交給明天。
“明天呢，明天是幾號？”母親問我。
我蒼然淚下，幾號成了母親心頭的期盼。因了我說，幾號幾號就要過年了，她便殷殷地期待着，過年於她而言，就要回老家了。
家，是土地上的家，沒有鋼筋水泥，沒有樓上樓下。那裏長滿莊稼，長滿青草，長滿野花，長滿老繭和故事，那裏纔是母親的真正的家。
她一直在等待，等待我帶她回家。我忽然就覺得自己太殘忍了，生生剝奪了母親對土地的熱愛。
這些日子，我生怕觸疼母親回家的渴望。
我知道，在鄉村有許多的人，和母親一樣，生生愛着土地。他們牢牢地紮根於土地之中，把一份長長久久的期待安放其中。等着日出，送走日落，風雨雷電，霜雪冰凍，於他們而言，全是質樸和渴望。
我亦喜歡土地，喜歡土地上的花兒、莊稼、野草，還有土地上的人，那些長在記憶深處的過往，從來不曾忘記過，不論過去多久，他們都是我生命中彌足珍貴的回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