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蒙的情感日誌

高溫假回家第一天，晚飯後同父親散步，路上他突然停下，很是認真的告訴我：“溫老師去世了，就在前段時間！”然後就繼續前行，深深的暮色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看不到我那一瞬間的錯愕。

溫老師是一位鄉村代課老師，是父親的啓蒙老師，也是我的啓蒙老師。“老師”是父親對她的稱呼，我卻從來都叫她“婆婆”。她在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退休去了城裏養老，似乎那年以後我便再沒見過她，以至於現在我竟然想不起她的'樣子。

關於她的記憶就是我上幼兒園之前的那段“啓蒙教育”。每天早上，我會提着奶奶用破布給我做的小口袋，裝着田字格小本（大多是她給我的，也有爸爸去供銷社買的），繞過一個竹林，路過劉五孃的家（那時她還是個姑娘），大概5分鐘就可以到她家。那是真是村裏很洋氣的小院子，有放了茶几、沙發和彩電的客廳，有種了蘭草的陽臺，而我就在這個陽臺，坐在小板凳上，跟她學認字，星期天還會學習算術和簡單的兒歌。她坐在藤椅上，用吸滿了紅墨水的鋼筆在我昨天寫的兩頁字上打大大的紅勾勾，然後讓我一個字一個字念給她聽，她會根據我的表現給我畫1~3朵小紅花。回顧了昨天的功課，她又會在下兩頁的第一列用鋼筆寫上雋秀的文字，在每個字前面註上拼音，教我念幾遍，再讓我念幾遍。我裝好本子拎着包包回家給父母看我的功課，而她吃了早飯就騎車去學校。

這就是我與她的那段記憶，那時候的我知道，只有乖乖寫好字和認好字我才能得三朵小紅花，纔會偶爾得到只有她纔有的好吃的糖果。她坐在藤椅上，帶着金絲邊的眼鏡給我看功課，陽臺那懸着的吊蘭茂盛得將藤蔓溢出，這是我最深刻的記憶，我甚至能記得她畫下的小紅花，紅得刺眼，只是唯一模糊的竟是她的臉。

轉眼二十年過去了，竹林消失了，劉五孃的女兒都已經到了二八年華，她的廢棄的屋子在2008年那場浩劫中傾覆了，已經荒草叢生，我也已經和校園告別一年。這一路上我遇見了許多老師，很多是讓我感激一生的，而奇怪的是我卻從未想過感激她，甚至不曾叫過她老師。

可若不是她，那樣大了的我纔去幼兒必然是一個無知頑童，也許因爲太大而有點自卑，然後應該就是庸碌一生，定然不會有我後來的一切。這樣說來，對她我是極其無情無義的，而這樣無情無義的我聽到她離開的那一剎那才突然意識到：欠了她一生的那句感謝再無法還了。

不知道生命裏有多少這樣的師恩，雖然你不曾在意，卻滋養了你原本貧瘠的人生。那天和父親莫沉默前行，遠處灰暗的天際閃着刺眼的光，雷聲滾滾襲來，心如大雨將至一般潮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