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雲長散文

按照易中天先生的說法：東方人崇拜人神，而西方人崇拜天神。我想，這可能是因爲東方人喜歡造神的緣故吧。關帝廟就是中國人在造神運動中脫穎而出的其中一個。關帝廟與釋迦牟尼的大雄寶殿相比，只能算是平民化的袖珍小廟，不過，如果我們計算關帝廟的香火總量的話，一定不輸給任何古寺寶禪，這更能說明關公是個深入人心的大衆神明。

可是，問題出來了，關羽在名聞天下之前，只不過是守門護院的一介武夫，生前隆寵僅爲漢末的漢壽亭侯，死後哀榮卻是一浪高過一浪，先晉王稱帝，之後帝而聖，聖而天，褒封廟祀，無窮無盡，堪稱千古第一人。對於這樣一個死後顯靈的怪誕英靈，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否距歷史真相最爲遙遠。經不住我晝夜翻檢史書，終於追尋出了關羽成神的足跡，結果讓人感到意外的是，關羽能邁進神殿的門坎，竟然與他的不正常死亡有關。

說關羽，還是離不開羅貫中的《三國演義》。我注意到小說對於“關羽溫酒斬華雄”的描寫，可謂出神入化，扣人心絃，寥寥百字就將蜀漢大將關羽的超凡氣勢推向極致，但是，當我反覆研讀“斬華雄”這一章節時，卻發現作者對於敵我兩軍交戰，既省去雙方之車馬人數及隊列部署，又略去主將雙方之交戰招式，僅言到關羽手提青龍偃月刀，大步流星而去，當衆人再次聽到馬蹄聲由遠及近時，見雲長提華雄之頭，擲於地上，而曹公所敬之酒尚溫。

正因爲關羽的完美亮相，讓天下英雄不敢小瞧了這位美髯公，萬衆矚目之下的關雲長，身長九尺，髯長二尺，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氣貫長虹，立於帳前，仿若天神一般。通讀《三國演義》卻不難發現，自關羽一戰成名之後，作者就好像收不住筆了，不惜花費大段篇幅描繪關羽斬顏良誅文丑、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走單騎、水淹七軍等精彩華篇。可以看出，羅貫中極爲厚待關羽，就算我們將三國時間拔到赤壁之戰，並有意抽出華容道關雲長義釋曹阿瞞一段時，發現作者除了再次頌揚關羽知恩圖報，忠肝義膽之外，似乎並沒有因爲關羽擅自放走曹操而錯怪關將軍之意，可見，作者對關羽的確厚愛有加。

如果我們願意接受羅氏的生花妙筆，就盡情享受這份來自心底的澎湃吧：一個赤面長鬚提大刀的人物，一個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頭如探囊取物的人物，一個爲了義兄不惜放棄眼前榮華、雖跋涉千山萬水而萬死不辭的人物，一個竟能使貴爲帝王之尊的兄長寧可不要江山也要爲之報仇血恨的人物。此外，他還是一個“富貴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名將典範，雖然他最終因爲大意失荊州、身首異處而草草收場。

事實上，關羽的確是一位能征善戰的天下名將，若論單打獨鬥世上少有對手，若論統領三軍，在下就不敢恭維了；他孤傲過頭，自負太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實不堪重用。如果我們稍稍留意一下羅氏有意忽略的章節，不難發現關羽在他第一次駐守小沛時，就成了曹操優待的俘虜；赤壁之戰諸葛亮令其把守華容道，關羽卻無視軍令狀，爲報私恩義釋曹阿瞞；劉備建都川蜀後將荊州要塞重託於他，關將軍一個大意就徹底斷送蜀國的大好前程；這還不算完，當關羽的死訊傳到閬中，張飛身首異處，死訊傳到川蜀，劉備起全國之兵火燒連營七百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關羽的死竟然成了蜀國由盛到衰的千古絕唱。

可見，關羽實在是一個平凡的'武夫粗人，而且還是一個錯誤不斷、人格缺陷的凡人。他一生最大的弱點就是“頗自負，好凌人”。應該說，關羽的兵敗被殺，是因爲他的倨傲不羣，驕傲自大釀成的惡果。在雲長眼裏，東吳羣雄皆鼠輩爾，令人忍俊不禁的是恰恰正是東吳鼠輩置其於死地。更讓人痛心的是，因爲他的死，令張飛性情大變，終爲部下所殺；劉備則不顧大局，傾全國之師伐吳復仇，最終命喪白帝城，桃園結義的三兄弟從此相會九泉——這一切都是拜關羽所賜！

關羽走向人生終結的“大意失荊州”雖然有些可疑，但依照關羽的性格特徵，似乎又在所難免。以餘之拙見，關羽既然一世英名，本不該在荊州一戰中，表現得如此不濟。不僅他的部隊在與吳軍對陣時毫無鬥志，甚至於不戰而潰。關羽本人也像着魔一般，不顧東聯東吳，北據北魏外交策略，所以纔會在極短的時間內痛失荊州。看到這裏，讀者一定十分疑惑，雲長當年的神勇都到哪裏去了？輕易就將荊州九郡拱手讓於東吳，關羽本人也因此役而遭受身首異處的屈辱命運。只恨這一連串的失敗，卻將我們心目中的戰神形象徹底粉碎。

爲什麼關羽在《三國演義》中的先後表現如此判若兩人？想必是羅貫中對關羽的褒獎過了頭，就算失守軍事要塞荊州，也只是安上“大意”兩字而草草收筆，試圖將必然說成偶然，不管是否因此而前後不能關聯，更不論是否可以自圓其說，所以，我建議在看《三國演義》時，不該一味相信作者的天馬行空和隨意褒貶的藝術寫法。

若想還原一個真實的關雲長，必須具備一定的判斷力，才能從傳說的蛛絲馬跡中探祕歷史的真相。我甚至以爲一個走向末路的英雄，本該起於三國，而終於三國纔對，但奇怪的是，這並不影響後人對關羽的頂禮膜拜。千百年來，歷朝歷代君王追封關羽之風越刮越盛，自至民國，生前封侯，死後追封爲王，王而帝，帝而天，世代流傳，直至今日，依然有相當祕密結社的團體將關雲長視爲戰無不勝的保護神，實在令人不解！

站在關帝廟前，我思緒萬千，再看關羽的那暗紅的臉龐，就想起舞臺上與之相反的白臉曹操，更認定這都是人爲塗抹上去的顏色——如同歷史真實和他們的本來面目一樣相去甚遠。就好比我們無法辨別觀音是男是女，更不知釋迦牟尼家住何方一樣，而只顧一頭叩拜下去，將心中所有的苦水盡情倒盡，再將美好之願望寄託在莫須有的泥身之上，至於對象虛假與否已經不重要了。那麼，對於這樣一個不真實的人物，我們爲何還要頂禮膜拜？我苦思冥想而不得要領，罷了，罷了，不如讓我再敬關公一杯濁酒，將自己醉倒在關帝腳下，任憑那千古思緒隨嫋嫋餘煙飄蕩在三國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