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名著二刻拍案驚奇

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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擾擾勞生,待足何時足?據見定,隨家豐儉,便堪龜縮。得意濃時休進步,須防世事多翻覆。枉教人白了少年頭,空碌碌。

卷十九 田舍翁時時經理 牧童兒夜夜尊榮

此詞乃是宋朝詩僧晦庵所作《滿江紅》前闕,說人生富貴榮華,常防翻覆,不足憑恃。勞生擾擾,巴前算後,每懷不足之心,空白了頭沒用處,不如隨緣過日的好。只看來時嘉祜年間,有一個宣義郎萬延之,乃是錢塘南新人,曾中乙科出仕。性素剛直,做了兩三處地方州縣官,不能屈曲,中年拂衣而歸。徒居餘杭,見水鄉頗澤,可以耕種作田的,因爲低窪,有水即沒,其價甚賤,萬氏費不多些本錢,買了無數。也是人家該興,連年亢旱,是處低田大熟,歲收粗米萬石有餘。萬宣義喜歡,每對人道:“吾以萬爲姓,今歲收萬石,也勾了我了。”自此營建第宅,置買田園,扳結婚姻。有人來獻勤作媒,第三個公子說合駙馬都尉王晉卿家孫女爲室,約費用二萬緡錢,才結得這頭親事。兒子因是駙馬孫婿,得補三班借職。一時富貴燻人,詐民無算。

他家有一個瓦盒,是希世的寶物。乃是初選官時,在都下爲銅禁甚嚴,將十個錢市上買這瓦盆來盥洗。其時天氣凝寒,注湯沃面過了,將殘湯傾去,還有傾不了的,多少留些在盒內。過了一夜,凝結成冰,看來竟是桃花一枝。人來見了,多以爲奇,說與宣義,宣義看見道:“冰結攏來,原是花的。偶象桃花,不是奇事。”不以爲意。明日又復剩些殘水在內,過了一會看時,另結一枝開頭牡丹,花朵豐滿,枝葉繁茂,人工做不來的。報知宣義來看道:“今日又換了一樣,難道也是偶然?”宣義方纔有些驚異道:“這也奇了,且待我再試一試。”親自把瓦盒拭淨,另灑些水在裏頭。次日再看,一發結得奇異了,乃是一帶寒林,水村竹屋,斷鴻翹鷺,遠近煙巒,宛如圖畫。宣義大駭,曉得件奇寶,喚將銀匠來,把白金鑄了外層,將錦綺做了包袱十襲珍藏。但遇凝寒之日,先期約客,張筵置酒,賞那盒中之景。是一番另結一樣,再沒一次相同的。雖是名家畫手,見了遠愧不及,前後色樣甚多,不能悉紀。只有一遭最奇異的,乃是上皇登極,恩典下頒,致仕官皆得遷授一級,宣義郎加遷宣德郎。效下之日,正遇着他的生辰,親戚朋友來賀喜的,滿坐堂中。是日天氣大寒,酒席中放下此盒,灑水在內,須臾凝結成象。卻是一塊山石上坐着一個老人,左邊一龜,右邊一鶴,儼然是一幅“壽星圖”。滿堂飲酒的無不喜歡讚歎。內中有知今識古的士人議論道:“此是瓦器,無非凡火燒成,不是甚麼天地精華五行間氣結就的。有此異樣,理不可曉,誠然是件罕物!”又有小人輩脅肩諂笑。掇臀榛屁稱道:“分明萬壽無疆之兆,不是天下大福人,也不能勾有此異寶。”當下盡歡而散。

此時萬氏又富又貴,又與皇親國戚聯姻,豪華無比,勢焰非常。盡道是用不盡的金銀,享不完的福祿了。誰知過眼雲煙,容易消歇。宣德郎萬延之死後,第三兒子補三班的也死了。駙馬家裏見女婿既死,來接他郡主回去,說道萬家家資多是都尉府中帶來的,夥着二三十男婦,內外一搶,席捲而去。萬家兩個大兒子只好眼睜睜看他使勢行兇,不敢相爭,內財一空。所有低窪田千頃,每遭大水淹沒,反要賠糧,巴不得推與人了倒乾淨,憑人佔去。家事盡消,兩子寄食親友,流落而終。此寶盒被駙馬家取去,後來歸了察京太師。

識者道:“此盒結冰成花,應着萬氏之富,猶如冰花一般,原非堅久之象,乃是不祥之兆。”然也是事後如此猜度。當他盛時,那個肯是這樣想,敢是這樣說?直待後邊看來,真個是如同一番春夢。所以古人寓言,做着《邯鄲夢記》、《櫻桃夢記》,盡是說那富貴繁華,直同夢境。卻是一個人做得一個夢了卻一生,不如莊子所說那牧童做夢,日裏是本相,夜裏做王公,如此一世,更爲奇特。聽小子敷衍來看:

人世原同一夢,夢中何異醒中?

若果夜間富貴,只算半世貧窮。

話說春秋時魯國曹州有座南華山,是宋國商丘小蒙城莊子休流寓來此,隱居著書得道成仙之處。後人稱莊子爲南華老仙,所著書就名爲《南華經》,皆因吐起。彼時山畔有一田舍翁,姓莫名廣,專以耕種爲業。家有肥田數十畝,耕牛數頭,工作農夫數人。茆檐草屋,衣食豐足,算做山邊一個土財主。他並無子嗣,與莊家老姥夫妻兩個早夜算計思量,無非只是耕田鋤地、養牛牧豬之事。有幾句詩單道田舍翁的行徑:

田舍老禽性夷逸,僻向小山結幽室。

生意不滿百畝田,力耕水耨艱爲食。

春晚喧喧布穀鳴,春雲靄靄檐溜滴。

呼童載犁躬負鋤,手牽黃犢頭戴笠。

一耕不自己,再耕還自力。

三耕且插苗,看看秀而碩。

夏耘勤勤秋復來,禾黍如雲堪刈侄。

擔籮負囊紛斂歸,倉盈囤滿居無隙。

教妻囊酒賽田神,烹羊宰豚享親戚。

擊鼓咚咚樂未央,忽看玉兔東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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