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江南散文

很多時候，我寧願相信自己，是廣義的中原女子，有着山一樣純俊的姿容，可以天高雲闊地遊蕩于山野叢林之間。這樣想的時候，總是覺得身上江南婉柔的味道會少一點，至少不會再爲不熟悉我的朋友誤會我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而唏噓。

家鄉是有着羣山峻嶺的荊楚大地，我自小便在青山綠水的環抱中長大，這樣遠離塵囂的小山城給了我一顆熱愛大自然，追求山野純淨生活的質樸靈魂，卻給了我一付江南小女子的容顏。

還是很小的時候，一些長輩們沒事時就經常預言我的未來，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這丫頭，耳垂圓潤，十指尖尖，遲早要飛出這山裏的。父母自然是喜上眉梢，但凡粗糙一點的活兒，從來不讓我幹，只讓我用功讀書，期待有朝一日，他們的女兒能變身爲鳳凰，飛出那住了祖祖輩輩的貧窮而又淳樸的小山村。

那時的我還小，常常穿着母親親手縫製的花布襯衣和小夥伴們滿山瘋跑，全然不顧父母心中對我的殷殷期盼，自然也顧不得去研究自己的命運和未來。

天高雲淡，離家不遠的一座高山上怪石嶙峋，山洞很多，便是我們遊樂的好地方。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塊大石，大概有三層樓那麼高，石頂很平，可以同時容納十幾人，最高突起的地方有一個杯口大小的窩，還有一雙碩大無比的腳印。父親說那是當年紅軍打游擊時留下的，那個窩，就是插過五星紅旗的地方。聽了父親的話，我對那塊大石格外的好奇。每次冒着滾落山崖的危險爬上去，總要對那雙腳印和那個小窩投上幾眼虔誠的目光。

對野外的好奇隨着年齡的增長慢慢地冷下來，我開始迷上了童話。青蛙王子、孔雀公主、海的'女兒等故事，成了我課外讀物的主角，自然，這也是揹着老師父母看的。

那個炎熱夏天的中午，我在給母親送完水回家的路上，突然聽到陣陣奇怪而又有些淒厲的叫聲，我尋着聲音的方向找過去，一時驚得目瞪口呆。卻原來是一隻綠皮大青蛙，身子的一大半已經到了一條一米多長的大蛇嘴裏，只鼓着個嘴巴在那裏嗷嗷亂叫。我一時正義感狂起，顧不上害怕，抓起幾顆大石頭就向那蛇扔過去。也許是我凌厲的攻勢起了作用，那蛇東躲西溜了一會兒，終於放下青蛙，落荒而逃。我呢，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害怕起來，慌不擇路地一路小跑，直到離那裏很遠了才停下來。想起來我逃時那青蛙似乎一跳一跳的還能動，總算有些高興起來。

記憶中那是我童年時做過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件事，尤其是失落遇到不順心的時候，心想那隻青蛙會不會某天突然變成一個王子來報恩，然後搭救我脫離苦海。還有那條長長的翻着白色肚皮的大蛇，時常讓我自夢中驚醒。這樣荒唐的幻想在我讀到“江南“二個字時終於結束。

那時煙雨；那時杏花；那時小橋流水、青石巷；那時撐一把油紙傘結滿愁怨的丁香姑娘......

我總以爲，我的前世一定是江南的一縷煙，或者是一滴雨，一根純白的繡花線，無依無靠隨風飄蕩，歷經千辛萬苦之後降落在有着青山秀水的荊楚大地，吸取大山子民淳樸善良的養分，飲盡秀水之畔清醇靈動的氣息，然後開始一場蛻變，只爲那夢中的江南。

潛在的江南情結間接地左右着我人生的軌跡。我並沒有變成鳳凰，卻終於在一個杏花飄飛的時節，飛出了居住過的那個小山村，越過千山萬水，停駐在期盼已久的江南。亭臺樓閣，搖曳在春雨中的青花傘，我像一個貪玩的孩子，盡情地演繹着這江南的一橋一水，一石一巷，用我那在心中徘徊了無數次的幻念，圓了那一襲月白色的旗袍夢。

多年的夙願得以小小的實現，我着實愉悅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卻漸漸地開始有些落寞。江南的水，並不比家鄉的水清，江南的月亮，也並不比家鄉的月亮純淨。相反，那崇山峻嶺如一條條蛟龍，時不時蜿蜒在我的夢裏，搖醒着我那些關於青山峻石的回憶。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輕輕地告訴自己，我是山的女兒，是喝着那清澈的山泉長大的孩子，那養育了我十幾載的故土，有我根植的思念，有我一生飲不盡的鄉愁和回憶。

一路走，一路忘，童年在車水馬龍中漸漸地，被過濾得只剩下幾個殘缺的片斷。故鄉的山，故鄉的石，故鄉的水......

我看着自己離故鄉越來越遠,離記憶中的童年越來越遠,那隻可憐的青蛙也許早已經老去，它不知道，它卻清晰地活在千里之外江南的一段夢裏。

我依舊拖着長長的風情捲髮，踩着時尚的高跟鞋，撐一把有着江南繡韻的粉紅色蕾絲花邊小傘徜徉於街頭。依然，會被認爲是時尚婉約的江南女子。只是，誰會知道，我便是曾經固執地從大蛇口中奪下一隻青蛙的鄉野女子。

是的，鄉野女子，我忽然覺得一陣自豪。真真切切地，我是山的女兒，永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