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好人散文隨筆
{落地櫥窗}
“你看我今天漂亮嗎”？
“漂亮，你每天都很漂亮”。
“嘿嘿，我也這麼覺得”。
“你怎麼了”？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自己必須要走了”。
“哦”。
“我還會不會再見到你，我說如果有一天”。
“會吧，我不知道，你會希望看到我嗎”？
“嗯”。
“以後不要再抽菸了，還有，工作的時候不要再那麼拼命了，那天我路過你工作的地方，看見你只有一個人搬那麼重的貨，看見電焊的火花都把你的衣服燒了很多洞，要小心”。
“哦。我會想你的”。
“傻瓜”。
二十三踮着腳拍了一下我的頭，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兩顆小虎牙配上兩個淺淺的酒窩。可是，眼睛分明被蒙上一層薄霧。是我的，還是二十三的？
二十三。她的名字。出生在臘月二十三，在她五歲的時候，爸媽出車禍去世。那一天，被姑姑領着髒兮兮的小手，走上了一條接近生活的道路。
她說，在那以後，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只知道爸爸媽媽不見了。
說這些的時候，是我夜班八點走在去車間的路上。那天很冷，我把羽絨服的帽子用力壓下，蓋住了眼睛，低着頭看着一雙黑色的皮鞋一前一後的交替。
我聽見餐廳西側取款機旁低聲的啜泣聲。
我看見二十三蹲在地上，按住自己的肚子，長長的頭髮快要掉到地面。
我收回目光，繼續趕時間。可是，當一陣風吹掉帽子的'時候。我轉身走過去。
二十三擡起頭。藉助燈光，我看見了那蒼白的臉上淚痕斑斑。
“你怎麼了”？
沒有聲音，頭髮隨着頭左右晃了晃。
我走過去，蹲下，看見了地上一灘血。
那一刻，我揹着她走了三公里，到了最近的醫院。
那一夜，我沒有去上班。第二天被通報，罰款五百。
二十三在醫院住了一夜，第二天拿了一大袋關於胃病的藥。
從那一天開始，我們經常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站在舞蹈房門口的櫥窗前看裏面跳舞。
我說她比那些跳舞的人都漂亮。
她說我沒見過世面。然後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用手把擋在臉上的頭髮撥到耳朵後面。
十二月二十三那天，是二十三的生日，她約我到了舞蹈房外面。我去的時候，看見她在對着櫥窗的鏡子旋轉。
“生日快樂”。
“嗯，謝謝你”。
“我給你買了禮物”。
“你先放着吧，我暫時不想看”。
“嗯，好，等我晚一點拿給你”，
“再給我唱一遍《模特》吧”。
“好，我去拿吉他”。
我把外套鋪在冰涼的臺階上，她安安靜靜的坐在我身邊，聽我一根琴絃一個音符的唱完。
我似乎聽見她小聲地說除了你以外，我還能依賴哪一個？
看着她把頭埋進膝蓋，烏黑的頭髮散落了一片，我的心忽然很疼很疼。其實我是喜歡她的，是的，我確實很喜歡她。
我要在給她禮物的時候說我喜歡她。
就這麼決定了。
“你回去等我，我出去有點事”。
“我陪你去吧”。
“不用的，你先回去，我晚一點去找你”。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知道了，囉嗦鬼”。二十三拍了我一下頭說道。
我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倒映在櫥窗上，我摸着她的影子，心疼的喘不過氣。
我一直等，等到第二天早上都沒等到她。可是，我等到了她的消息。
我飛奔到公司門口，看見她姑姑拿着一個白色的書包，紅着眼睛說這是二十三留下的，她。自殺了。
“昨晚時候的時，臥軌，已經葬了，墓在火車道後面的小荒山”。
只覺得是晴天霹靂，天空下起了很大的雪，雪片很大，我站在空蕩的馬路上，魂不守舍的接過這個她最喜歡的揹包。
“這裏面是她留的東西，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所以我帶來給你”。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怎麼可能是真的呢？她說要讓我等她的。
打開她日記的第一頁，裏面有我的一張照片。照片旁邊寫了傻瓜兩個字。
我一頁頁的翻看，我想知道這是爲什麼。
“我生病了，很快就會死的，可是我很怕，我怕你照顧不好自己”。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爸爸媽媽，我躺在牀上，媽媽握着我的手，流着眼淚看着我。我知道，因爲我看見了之後的情形，我一個人蹲在一片漆黑的地方，我低聲哭着，我好害怕，這個地方沒有一個人，我好害怕。可是啊，我不能告訴媽媽我害怕，因爲我怕她承受不住”。
“我好喜歡你啊，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是世界上最壞的人，總愛敲我的頭”。
“可是我好難過，我難過你爲什麼要這麼堅持。我看見你拼命的工作，看見你疲憊的身影，甚至看見你一個人落寞的站在窗邊對着玻璃抽菸。我好想抱抱你，我不想離開你”。
“今天是我的生日，原諒我說了謊話騙了你，我好想知道你會送我什麼禮物。你彈吉他唱歌的時候讓我好難過，其實那時候我說了除了你以外，我還能依賴哪一個這句話，好像只有我自己聽到了。我走之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去換一份工作吧，忘記我曾經來過。其實，我好想和你去西藏的，那裏的天空很低，白天可以摸到白雲，晚上可以摸到星星”。
“原諒我要這麼做，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感覺必須要這麼做。對不起，傻瓜，我喜歡你”。
“不可以找我，你要好好活着”。
看完最後一頁，我躺在牀上，那一天我抽了十包紅塔山。喝了一箱青島啤酒。然後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後，我遞交了辭職信，揹着二十三的書包，去了西藏。
在那裏，我白天使勁的伸手去觸摸白雲，晚上使勁的伸手觸摸星星。可是啊，我怎麼都摸不到。
我站在二十三的墓前，看到笑的很甜的她露出兩顆小虎牙，淺淺的酒窩，白白的牙齒。
“爲什麼”？
“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爲什麼？我等了你好久”。
“不要怕，我一直在你身邊”。
我拿出吉他彈了《模特》，我看見了二十三笑了，笑的很美。
落地櫥窗前，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彷彿看見她牽着我的衣袖，靠着我的胳膊。
忽然的玻璃破碎的聲音，打破了我僅有的幻想。
“你怎麼搞得，把鏡子都打破了”，舞蹈房裏傳來斥罵聲。
我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眼淚不自覺的流下。
我戒了煙，戒了酒，戒了吉他，戒了所有的一切。
我一直等她回來，她說要我等她的。
天上飄起鵝毛大雪，我說：除了你以外，我還能依賴哪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