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基礎課文

中國古代的山水之樂旅遊文化

本文已影響 2.42W人 

在中國古代,遊山玩水是士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山水之樂”被認爲是讀書人應有的愛好,彰顯出“君子”特有的清高品格和文化品位,其意義遠遠超出單純的旅行或娛樂。這一旅遊文化現象的形成及其價值的提升,是儒家與道家思想互補交融的結果。

中國古代的山水之樂旅遊文化

道家崇尚“見素抱樸”(《道德經》)、“法天貴真”(《莊子·漁父》),“素樸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莊子·天道》)。山水景物代表自然與天工,與人爲斧鑿的廟堂都市恰成鮮明對比,“山林歟!皋壤歟!使我欣欣然而樂焉”(《莊子·知北遊》)。東漢末年,道家思想的影響漸增,有人即指出旅遊之樂合乎老莊悟道之旨,仲長統《樂志論》曰:“躕躇畦苑,遊戲平林,濯清水,追涼風,釣遊鯉,弋高鴻。諷於舞雩之下,詠歸高堂之上。安神閨房,思老氏之玄虛;呼吸和,求至人之彷彿。”迄魏晉南朝,玄學盛行,老莊之道上升爲士大夫階層的流行信仰,山水遊覽隨之風靡。其時士人習慣將觀賞自然風光與迴歸人的自然本性聯繫起來,如陶淵明的名句“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等。由於視山水爲自然之道的體現,也就視玄理與山水如同一物,戴安道《閒遊贊》內有一段經典的論述:“昔神人在上,輔其天理,知溟海之禽,不以籠樊服養;櫟散之質,不以斧斤致用,故能樹之於廣漢,棲之於江湖,載之以大猷,覆之以玄風,使夫淳樸之心,靜一之性,鹹得就山澤,樂閒曠,自此而箕嶺之下,始有閒遊之人焉。……彼閒遊者,奚往而不適,奚待而不足?故蔭映巖流之際,偃息琴書之側,寄心松竹,取樂魚鳥,則淡泊之願於是畢矣。”在當時的文人創作中,山水與玄理的結合很常見,兩者相互滲透,使山水景物昇華爲士大夫可以恣意遨遊的一方自在、自得的天地,旅遊活動從而獲得了返璞歸真、追求逍遙自得的象徵意義。

山林既然在樊籠之外,於是變成隱逸的代名詞。這樣,便摻雜了入世和出世(處與出)的矛盾。在儒家傳統中,原本存在仕與隱的對立,所謂“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孟子·盡心上》)。孔子對隱士們的評價是“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論語·微子》)。由此可見,隱逸包含着強烈的不滿和反抗現實的意味。但玄學家們努力調和“名教”與“自然”(即儒家與道家)的關係,提出朝隱說:“夫隱之爲道,朝亦可隱,市亦可隱。隱初在我,不在於物。”(《晉書·鄧粲傳》)有人甚至斷言:“大隱隱朝市,小隱隱陵藪。”(王康琚《反招隱詩》)著意於林泉之下、脫略形骸的隱者不過是格局狹窄的“小隱”,而恣意所適、安閒朝市的纔算“大隱”。在入世與出世的關係上,儒家與道家從矛盾一變而爲互補交融,郭象詮釋《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一段時強調:“夫神人即今所謂聖人也。夫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儘管在亂世與衰世,隱居山林仍然具有不合作乃至抗爭的意蘊,但魚與熊掌兼得的邏輯從此佔據士文化的主流,居官入仕享受世俗的成就,同時縱情山水獲取精神上的滿足,入世而又出世。山水之樂不再是消極避世的選擇,而是與功名富貴並行不悖的另一種精神追求。遊風興盛之下,還出現了一種奇特的柏拉圖式精神旅遊——“臥遊”。始於晉宋間的名人宗炳,其人“好山水,愛遠遊”,晚年時將一生遊歷過的山水風光“圖之於室”,“澄懷觀道臥以遊之”。這一紙上行遊的精神娛樂變成著名典故,爲後世衆多士大夫所效仿。

唐宋時期,朝隱說進一步發展爲吏隱說,謂不以利祿縈心,雖居官而猶如隱者。迴歸自然的旅遊之樂是吏隱者的精神寄託,在文人作品中屢見不鮮,如白居易《江州司馬廳記》雲:“江州左匡廬,右江湖,土高氣清,富有佳境……苟有志於吏隱者,捨此官何求焉?”宋王禹偁《遊虎丘》雲:“我今方吏隱,心在雲水間。”白居易還提出中隱說,闡發官居閒職的生活風味,“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中隱》)。他歷數中隱的種種樂趣,首先就是旅遊之樂,“君若好登臨,城南有秋山;君若愛遊蕩,城東有春園。”

經過儒道思想的互補交融,追求山水之樂的旅遊活動躋身主流文化,成爲讀書人風雅清高的一個標誌,以及文人創作的重要題材。山水畫論代表作《林泉高致》(北宋郭熙著)生動闡述了“君子”的山水癖:“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隱逸,所常適也;猿鶴飛鳴,所常親也;塵囂繮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聖,此人情所常願而不得見也。”因此,士大夫階層中流行一種姿態,即不時表露對功名的蔑視和對仕宦的厭倦,希望掙脫名繮利鎖,脫去塵俗之氣,歸隱田野,留連於佳山秀水之間,過自由閒適的生活。即使王安石這樣的大政治家也會在登臨之際表白:“遊者如可得,甘棄萬戶封。”(《次韻遊山門寺望文脊山》)古代“士”的旅遊,與現代的大衆旅遊迥異。其在本質上是小衆化、精英化的,刻意與“衆人”保持距離,目的是暫離名利場上的激流險灘,躲避城市的喧囂嘈雜,從山水中汲取自在逍遙的精神愉悅。

山水不僅是旅遊觀賞的對象,更是“士”的精神家園。它的意蘊雖以道家的自然爲主,也融入了儒家的比德觀。儒家有託物言志的傳統,《詩經》善用比興,籍物抒情。孔子周遊列國,歷覽名山大川,以山水比德(“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仁者靜,智者樂,仁者壽”,出自《論語·雍也》),用自然景觀的特性比喻人格意義和社會屬性,藉以言志。隨着士大夫遊覽山水之風的`興盛,這一傳統得以發揚光大,如松柏、蓮花、“四君子”等,相繼成爲士大夫品格的象徵。清康熙帝曾談到自然景物的比德意義:“至於玩芝蘭則愛德行,睹松竹則思貞操,臨清流則貴廉潔,覽蔓草則賤貪穢,此亦古人因物而興,不可不知。”(《欽定熱河志》卷25《行宮一》)因此,遊覽山水又稱“仁智之樂”,被認爲是繼承了聖賢之心。歷代大儒往往酷愛旅遊,朱熹“每經行處,聞有佳山水,雖迂途數十里,必往遊焉。攜樽酒,一古銀盃,大幾容半升,時引一杯,登覽竟日,未嘗厭倦”(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卷三《觀山水》)。明代王守仁常說自己“生平山水是課程”,偶爾還發點道家的感慨:“塵網苦羈縻,富貴真露草。不如騎白鹿,東遊入蓬島。”(《登泰山五首》之四)

放意林泉、流連山水的旅遊文化,對中國古代的雅文化產生了深刻影響,派生出中國獨有的文化財富——山水詩、山水畫、盆景以及“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私家園林,而且塑造了富有中國特色的傳統審美觀,即反對人工斧鑿的痕跡,追求樸拙自然之美,嚮往人與自然的和諧。

更爲重要的是,“寄傲山水”的旅遊文化完善了士大夫的文化性格。余英時先生認爲士是“中國文化傳統中的一個相對的‘未定項’,所謂‘未定項’即承認‘士’有社會屬性但並非爲社會屬性所完全決定而絕對不能超越者”。他主要從階級立場和社會功能立論,但“士”的超越性還體現在超脫世俗的追求上。誠然,一般的士大夫多以山水之樂、出塵之想妝點風雅的門面,但又不宜簡單視之爲虛僞做作,因爲廟堂和山林的互補交融是士的理想人格,激勵士在心理上與世俗成就保持一定距離。特別是當仕途疲倦或官場失意時,山水旅遊之樂永遠是士大夫的精神寄託。正如余英時先生所言:“也許中國史上沒有一位有血有肉的人物完全符合‘士’的理想典型,但是這一理想典型的存在終是無可否認的客觀事實;它曾對中國文化傳統中無數真實的‘士’發生過‘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鞭策作用。”

猜你喜歡

熱點閱讀

最新文章